我说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她偏不信呀！——王萍
吴敬芳开始了她的讲述。一天前，她背着姜甜约了王珂涵。
王珂涵见到吴敬芳后很是惊讶。“你不是姜甜家的租客吗？怎么又成助理了？”
吴敬芳眨巴眨巴眼，“嗯……既是租客，也是助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姜甜让我来找你买保险。”她递上王珂涵留下的宣传单。
王珂涵搞不懂吴敬芳的葫芦里在买什么药，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姜甜想通了也没准，便拿出了上次没讲完的产品宣传单。“既然这样，我就再给你介绍下吧……
“不用了，上次你在家里讲，我就听的很明白了。保单呢？直接签吧”
王珂涵愣住，将信将疑地加了吴敬芳微信，给她发了个电子保单的链接。吴敬芳没有一丝迟疑，迅速上传身份证，签好名字，大功告成。
“行，谢了。回头小姜会再联系你的，后面的事你们自己定吧？”
“等一下。”
吴敬芳起身欲走，王珂涵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
“您怎么……一句装修的事都不提？就这么确定，我会交给你们做？
吴敬芳笑笑。“我买你的保险，是真的有需要。反正我都要买，干什么不找你。人情换人情的事，没必要说那么明白。你和小姜是同学，早晚还会再见的，苏州就这么大，找谁装修不是装啊。
她走近王珂涵，亲昵地拉着她。
“上次在家里，小姜没反应过来，她知道我要买保险，特地让我来找你。”
身为一个职业保险人，听话听音的职业素养让王珂涵已然完全明白了。她顺势拍了拍吴敬芳的手，“放心吧吴阿姨，我都懂。”
听完吴敬芳的讲述，姜甜简直不可思议。吴敬芳得意的神采飞扬。“哎呀，也不知道谁跟我说的，只要我去试试，就知道有多难。这也就……还好吧。”她在姜甜眼前晃了晃保单。
“赶紧的，报销。为了帮你拿项目，我花了小一万呢。”
“报什么销啊！你真以为王珂涵会因为你买了份保险，就把项目给我了？”
“动动脑子好不好。人家王珂涵上次拎着水果来家里，话里话外都离不开保险的事，这不明摆着就是场交易吗？保险交易装修，很公平啊。”
“吴阿姨，我拜托你搞搞清楚，项目不是这样做的。她这次又没签合同吧？没签合同怎么能保证她不会再反悔？”
“除了这样你还有别的办法吗？小姜，生意没有你这么做的，你得去主动找项目，不可能等项目来找你的！”
“我做的是设计！”
“挣钱的都叫生意！”
两人争论不休，就在这时，姜甜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口气中还带着同吴敬芳争执的怒意。
“喂！”
电话那头是王珂涵。
“干嘛？这么大火气。不就放了你几次鸽子。明天上午来我家量尺吧。”王珂涵说完就挂了电话。
姜甜拿着手机愣住，不敢相信。吴敬芳看姜甜的样子就知道事成了。“我就说吧，肯定没问题。”她悄悄将保单推给姜甜。“什么时候报销啊？”姜甜将保单推回去。“这是您以个人名义购买的保险，享受的权益也归您个人所有。我概不负责。”
“照你这么说，我帮你搞定了王珂然家的装修，还要倒贴钱？
“为了补偿您，我会跟我爸商量，让他免你一个月的租金。”
“我不需要。”
“那你要什么！”
吴敬芳挑挑眉毛，“既然报销是不可能报销了，那这样吧……”她从身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合同摆在桌面上。“你把这份合同签了。保险的钱，我就当你按月付了。”
姜甜定睛一看，这居然是份劳务合同！上面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写着：……将雇佣吴敬芳女士为设计师助理……。
“老狐狸！你早在这等我呢吧。”
吴敬芳嘿嘿一笑，“怎么样，不想报销，把合同签了也是一样的。”
“做梦吧你！”
之后，无论是老吴还是小姜都没对这件事再纠缠，两人默契地安安静静的吃完了饭，各自洗漱睡觉，但她们心中对这件事都有着各自的波澜。
老吴自然是欣喜的，无论她怎么判断，王珂涵这单肯定是拿下了，至于助理的事，就算小姜现在不答应，也总归是欠了个人情，以后的事怎么都好说。对比起来，姜甜的心里却复杂多了。
虽说买保险的这个事是老吴的自作主张，但却也实实在在地帮到了她。她其实心里很感谢老吴。姜甜很想跟老吴表示感谢，但想来想去，直接说谢谢太肉麻，送点什么又太正式，而同意让她做助理，却又实在太荒唐。想来想去，姜甜看到了院外那堆烂泥与红砖。
清晨，朝阳初上。吴敬芳一推开门，就看到姜甜正戴着手套，在修整垒了一半的花圃。吴敬芳不可思议。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在帮我垒花圃？”
“我只是觉得一堆烂泥堆在院子里影响门面，并不是要帮你哈。”
吴敬芳笑笑，心里已经明白了这是姜甜在为王珂涵的事表达感谢，便没有拆穿她。很快，她注意到，姜甜穿了一身职业装，还扎紧了马尾。这明显是一会儿要去工作的意思。吴敬芳她赶紧跑回屋。以飞快的速度挑了身衣裳，换好，理了理头发，瞄了瞄眉，赶在姜甜垒完最后一块砖准备出门时，追了上来。
“等等我！”
吴敬芳一把挽住姜甜的胳膊，姜甜不适应的抽出手。“干什么？”
“你要去王珂涵家吧？走，一起去！”
“我说要带你一起了吗？”
“不用你带，我跟着就行。快走，快走！第一次上门，迟到了不好。”
吴敬芳就像颗牛皮糖，一路粘着姜甜一直粘到了王珂涵家。
这是个普通的老旧小区，普通的两居室，普通的房型，方方正正，中规中矩。装修风格偏老，该有的都有，就是格局不太好显得家里小。
姜甜匆匆在笔记本上画了户型草图。王珂涵瞟了眼，“够快啊。房子也没什么可看的，我预算有限，主要是想翻修下，方便住这照顾我妈。朝南的大卧室给她，我住朝北的就行。”
吴敬芳听见王珂涵开始提要求，立刻掏出笔记本记录起来。姜甜也继续询问。
“还有吗？”
“客厅小了些，桌椅板凳一摆就没什么空间了。我妈晚上起夜总磕了碰了的。浴室，最好能坐着洗澡，我妈用着方便些。其他的……我一时也没想好，看你设计吧。”
“了解了。我可以认为改造方向是养老房吗？”
“可以。”
王珂涵的妈妈王萍，全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吭一声。
“好，我先开始量房。”姜甜合上笔记本，拿出测距仪和画板。吴敬芳凑过去，“小姜，我能干点什么？”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姜甜不再理吴敬芳，开始认真量房。吴敬芳悻悻离开，她想要找王妈聊天，却发现王妈一直专注在电视上。于是，吴敬芳找王珂涵聊起天来。
自从王珂涵的父亲去世后，王萍就一直自己住。要说王珂涵真是个好女儿，每天都要回来家里看一眼王萍，家里的冰箱永远是满的，水电煤气从来都没有欠费的时候。别人家的儿女都是成天在外面忙，少有时间顾忌到父母，王珂涵却总想时时刻刻粘着王萍。想着王萍年纪越来越大，便决议搬回家来同吃同住。
吴敬芳把这些信息暗暗记下来，准备一回去就告诉姜甜。姜甜也量完了房，又同王珂涵攀谈几句后确定了改造方向是养老房。
王珂涵看姜甜一直在记笔记，有些好奇，“你都写什么了啊？”
姜甜把画板递出去，上面是最为简单的平面草图，以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设计要点。王珂涵看得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冷气，被整整一张纸的细节所折服。
姜甜笑笑，“初步方案我大概在一周后给你。”
“啊？一周啊……能不能快点？”
“你想多快？”
“三天。三天怎么样？”
姜甜犹豫着，吴敬芳赶紧抢先开口。
“三天可不行。要是硬赶，我们小姜也能赶出来，就是这效果，肯定没有深思熟虑的好。到时候反反复复的改，倒耽误时间了。”
王珂涵本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但在吴敬芳的三寸之舌下，她居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暗暗腹诽，这个吴阿姨，简直比她的诸位同行还能扯。好吧，五天就五天，也没差什么。
达成一致后，王珂涵欢喜地送姜甜和吴敬芳离开。三人刚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王妈不徐不慢的声音。
“这不是我的家吗？都不听听我的意见吗？”
正准备出门的三人齐齐愣住。
“妈，你有想法刚刚怎么不说呢？”
王萍没理会她，看着姜甜和吴敬芳直言不讳。
“其实我不想装这房子。也不想她过来跟我一起住。”
王珂涵急了。
“妈，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早就谈妥了吗？”
“我女儿从来没把我的话放心里。既然她已经把你们请过来了，那这个房子至少要按照我的想法去改。”
姜甜点头，又把笔记本拿了出来。
“当然，阿姨您有什么要求直说。”
“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姜甜愣住，一副被耍了的神情。吴敬芳反倒毫不遮掩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心想这个王妈可比王珂涵有意思极了。姜甜赶紧瞪了她一眼，吴敬芳这才收敛。这些小动作都被王萍精准捕捉，她隐隐有些好奇，这俩人怎么能相处的这么和谐。再看看自己的女儿，心中不是滋味。
王珂涵此时正恼怒的喋喋不休，想让王萍顺从她的意思答应下来。其实王珂涵也很无奈，别人家的老人都巴不得儿女天天在身边，自己这个妈却成天把她往外赶。她天天劝，夜夜劝，发动四邻八舍使劲地劝，仍旧一点用都没有。王萍最后撂下一句，“房子要么听我的，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要么你就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去。”无奈，王珂涵只好把姜甜的微信给了王萍，让她自己交流。
姜甜看到是这种情况，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着把手机递过去，没成想王萍压根没接，而是看向吴敬芳。
“还是跟她联系吧。我怕跟你们年轻人讲不通。”
姜甜一愣。吴敬芳有点惊喜，但也没着急拿出手机，而是很有作为小助理的自觉，静静等待姜甜指令。
王萍饶有兴致地看着姜甜，“怎么？不行吗？你俩不是一起的？”被王萍这么一呛，姜甜只能点头。吴敬芳赶紧拿出手机给王萍扫码，通过了好友申请。
本以为只是普通量个房，没想到出了这些风波。王珂涵很不好意思，连连向姜甜道歉。姜甜到是觉得没什么，在北京的时候姜甜见过的离谱事更多。其实，按着正常的工作流程，姜甜在画图前应该先聊好预算，周期，签好合同，收到定金。但王珂涵……毕竟是同学，而且自己又有旁的打算，想了半天，姜甜再要分别时才开口。
“珂涵，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着聊聊合同？”
“都是朋友干嘛这么麻烦？我听说你们都是要先打定金的，你说个数，我直接转给你就行了。”
姜甜愣住，哭笑不得。“行，那你先给我十万。”
王珂涵愣住，“这、这么贵？”
“逗你玩的。但我也不便宜。很多人嘴上说接受，实际老怀疑我坑他。合同既是对我的保护，也是对你的。”
吴敬芳附和道，“对啊，为了保护自己怎么也得签。”她拉着王珂涵，轻声念叨，一副替她着想的样子。“万一小姜真的想干点坏事，没有合同你上哪儿说理去？”
“吴阿姨你放心吧。她不是这种人，我们是老同学了知根知底。对我来说，只要能把房子好好装出来，什么钱啊、合同啊都不重要。”于是，王珂涵一边说着一边就给姜甜转了钱。
“你看看，够不够？”
姜甜看着微信转来的一万块钱，有些错愕，“你——”
“别推辞了啊，不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姜甜没想到王珂涵会这么痛快的给她打钱，她有些不好意思，想到她们毕竟是同学，王珂涵的话又说的那么诚恳，再想想自己心里真正的打算，姜甜立刻把王珂涵刚打过来的钱又打了回去。
王珂涵无奈，“不是，你什么意思——”
“合同可以不签，但这钱我不能收。等方案出来你再打给我吧。”
“行，没问题。”
吴敬芳听不下去，叹气，拉着王珂涵，一脸难色的开口，“小王，你别介意，我这把年纪了就是容易多心，老害怕被骗。没有合同在这，你万一拿着我们方案找别人装房子，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王珂涵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看姜甜，又看看吴敬芳。姜甜赶紧拉住吴敬芳的手，想让她少说点话。
“姜甜，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
不等姜甜回答，吴敬芳赶紧插言。
“你别误会，我没说你是这样的人，但是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合同就是用来防患于未然的。“
王珂涵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姜甜终于忍无可忍，“行啦，别说了！”她一脸歉意地看着王珂涵，一个劲的跟她道歉，说这不是她的意思。王珂涵没再说什么，只是脸上再无笑意。
好好的一天，闹到最后却有些不欢而散。姜甜阴沉着脸回了皮市巷，她一路都没同吴敬芳讲过一句话。吴敬芳其实也很委屈，她真的是为了姜甜好。签了合同才能叫生意，不签就成了义务劳动！姜甜看起来不像是不懂这个道理的人啊。吴敬芳想不明白，只能撵在姜甜后面跟她苦口婆心的絮叨，谁知姜甜突然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开口。
“我本身就没打算跟她谈生意。”
吴敬芳愣住，“那你干嘛要给她干活？”
“应聘主案的位置需要独立完成的作品。她要设计我要作品，这不是各取所需么？”
“你还在想回北京的事儿？小姜，你再考虑考虑，这年头不时兴给人打工了，你这么有能力为什么不考虑搞一个工作室呢？”
“我只是个设计师，不会做生意。”
“我会啊！我能帮你！当初我进公司的时候就打听过了，你开个个人工作室，成本不高，只要坚持你的设计风格，慢慢地把你的个人品牌打出去，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找你做设计——
“那我问你，最开始的客源怎么办？除了王珂涵这种另有企图的谁会来找我做设计？施工怎么办？每做一个案子就要找一个装修队，还是只出图不负责落地？你觉得我们做这一行就是靠画图赚钱的是吗？
“不是那个意思——”
“客户群的定位是什么？品牌主打的卖点是什么？我开这个工作室的意义是什么？
吴敬芳哽住，这些问题她从来都没想过。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非要给我灌迷魂汤。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你有空想生意经，不如好好了解一下这个行业，别什么都不懂就在那信口雌黄。”
姜甜撂下这句话，继续往家的方向走，结果没过一会儿，就感觉肩膀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下一秒，一本黄色的小册子落在脚边。姜甜转身，诧异地发现老太太竟然还有点生气。
“行！就当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皇上不急太监急！我不管了，你爱干嘛干嘛，爱回哪儿回哪儿去！”
吴敬芳发完脾气，朝三十三号相反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姜甜只觉得莫名其妙，冲着背影喊了回去。“谁让你管了！本来就没让你管！”
吴敬芳是一气之下才走的，可她一走就后悔了，挺大年纪了跟个小姑娘叫什么劲。但她也不愿直接回去，想来想去，只能跑到大外甥周业闻那和他吐吐苦水。一边是初恋前女友，一边是小姨，周业闻也只能硬着头皮劝。老吴吐槽姜甜善变，他就辩白这是思维转换快，说姜甜事事跟她算的清，他就解释这是年轻人自觉的边界感。自然了，一味向着前女友说话是大大不可的，但吐槽的方向要引导到无关痛痒的生活细节上，诸如不好好吃饭点外卖，点了外卖还不叫老吴一起，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一点都不可爱。一番操作下来，老吴也算吐槽涂了个痛快，神清气爽后，也想到了姜甜的一些好处。
“我最近才发现她是会笑的。”
周业闻哭笑不得，“都是正常人，当然会笑了——”
“那她干嘛不多笑笑呢？整天板着脸。欸，我好心留她一起住，她倒好，每天搞得我好像欠她钱一样！”
“那本来就是人家的房子啊。”
这句话像刺一样扎进吴敬芳心里，她的神情暗淡下来，周业闻自觉说错了话，有些无措。就在他想胡邹几句扯过去时，吴敬芳突然打起精神，自言自语道，“房子是她的怎么了，能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此时，姜甜正在思考该如何做王珂涵家的设计。电脑上绘制最简单的平面图，姜甜眼角的余光瞥到那本小册子。心想：这个老吴，也不知道每天都在记什么……
犹豫半天后，姜甜还是在好奇心得驱使下打开了它。里面是一些潦草笔记，简要地记录下了王珂涵对房子的要求。有一些是姜甜也听到的，例如“客厅小，不方便起夜”、“卧室两间”、“坐着洗澡”等等；还有一些是吴敬芳从和王珂涵的对话当中了解到的，例如“厨房活动不开”、“小卧阴冷”、“楼上养狗很吵”等等。
姜甜有些意外，喃喃道，“记得还挺清楚。”她翻到有文字的最后一页，发现上面只有五个字——王萍、机器人。姜甜十分疑惑，怎么也没想明白这两个词之间的联系。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要给吴敬芳发微信，结果又想起她对自己发火的样子，只好做罢。
吴敬芳在周业闻家待了一晚上，她一直苦苦等着姜甜的电话，可一直等到天亮也一个电话都没有。她不免有些悻悻，但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来了电话。
“是我呀，王珂涵的妈妈，你还记得吧？”吴敬芳顿时一个激灵，立刻调整为助理模式问王萍是不是有什么装修的想法想要提出来。然而，关于装修的事情，王萍只字不提，她只是说，“我约了十点做头发，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啊？”吴敬芳立刻应承下来，准备找王萍一起。临出门时，她看了看在店里发呆的周业闻，突然想到些什么，眼睛一转就凑到他跟前笑嘻嘻道，“小闻，能不能帮小姨一个忙？”
经过了一夜的冥思苦想她总算是把王珂涵家的设计图弄了个七七八八。这时，门铃声响起。被吵醒的姜甜艰难地从桌上爬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去开门。
“哪位？”
她打开门，门外是提着饭盒的周业闻。两人四目相对，双双愣了片刻。
“有事？”
“那个什么，小姨做了面，让我给你送过来。”
姜甜接过他手里的袋子，狐疑地看着，脑袋仍旧在发懵。“吴阿姨呢？”
“今天一早就出门工作了，说是要见客户。”
“见客户？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她呗。”
周业闻耸耸肩，准备离开。姜甜也准备关门。这时，周业闻突然回过头，“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问一下，你应该不吃醋吧？”
姜甜莫名其妙，“我吃啊。”
周业闻大为震惊，“不是吧大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个醋罐子……”
“我喜欢，跟你有关系吗？”
周业闻哽住，脸有点发烫。姜甜白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三十三号，嘟囔，“什么神经病，我吃不吃醋还要管。说罢，她就提着面走进厨房，狠狠往里加了小半瓶的醋。
回到店里，周业闻看着一直在修理咖啡机的郑前不说话。郑前被他盯得忍无可忍，终于放下工具，无奈道，“有话就说。”
“你说已经分手很多年的人有没有可能旧情复燃？”
“你旧情复燃了？”
“当然不是我，我说的是女的。还不确定，但她确实吃了前男友的醋。”
“那只是占有欲。”老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开始找要补货的啤酒。周业闻看他这么不当回事，急了。“不是，真的是女方亲口承认的。”
“那你怎么想？对她还有感觉吗？”周业闻一慌，赶紧否认，说这是他朋友的事。老郑再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给出了最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你的朋友要是有想法，肯定就直接复合了。”
“我的朋友说他没想法，他就想知道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怎么做才打消她这个念头。”老郑把一箱啤酒搬到他手里；“那就请这位朋友少想那么多，赶快去把货都搬出来。”说罢，老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周业闻悻悻，其实他心里有些乱，自从重新遇见姜甜，他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这个人，始终都是不一样的。
另一边，吴敬芳按照地址找到了一家老式理发店，看着门口简单老旧的招牌，有些不确定地拉开了门。她走进去，店长正在为唯一的客人吹刚烫好的头发，正是闭目养神的王萍。
王萍睁开眼，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吴敬芳坐下。
店长很惊讶，“王姐你不是老嫌弃我手艺不精吗？怎么还给我拉客人呢。”
“我那是对你要求高！”
吴敬芳看着服务项目，熟练地点单，“先给我做做面部护理，再加个肩颈按摩。”说罢便也学着王萍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一句装修的事都没提。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没过多久，气氛就熟络起来。很快，王萍脸上敷清洁面膜，玩着手机小游戏，吴敬芳则在一旁享受店长的脸部按摩。
“我来你家剪头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你有这种手艺呢？“
“姐，我家门口的牌子上写了那么大的四个字“美容理发”，你怎么都没看见啊？人家吴姐第一次来，就把项目都体验了一遍。”
王萍看向吴敬芳，“没想到你挺会生活啊。”
“人嘛，就是得不断地给自己找乐子啊。”
“说得太对了。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让女儿住到我家来吗。”
“怕影响你生活？”
“我说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她偏不信呀。其实我一个人真的挺好，想干什么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开心。可是她一来，我就要给她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晚上看电视还得抢频道，我要看电视剧，她要看什么真人秀——”
店长忍不住吐槽，“我家孩子要是跟你家涵涵一样天天陪着我，我做梦都能乐醒，你不好好珍惜也就算了，还天天跟人吵架。”
王萍无奈地看向吴敬芳，“你看，那到底是她开心还是我开心啊？如果是这样那干脆就不要来了。”
就在这时，吴敬芳的手机震了两下。姜甜给她发了两份文件，一份是客户需求意向表，还有一份是她昨晚熬夜画好的平面格局图。
“按照表格问清楚她的喜好和需求。大概的格局出来了，问问她能不能接受。”
吴敬芳刚要给她回复，姜甜又传了新消息过来：面很好吃。看着微信，吴敬芳的脸上不自觉的泛出笑意。
傍晚时分，吴敬芳总算回来了，姜甜已在家等候多时。她听到动静，兴冲冲地从屋里跑出来，吴敬芳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表情不是很明朗。姜甜突然想到，她跟吴敬芳还在吵架，一下尴尬起来。“吴阿姨，你回来了。”吴敬芳应了一声，走进房间里换衣服，神情非常疲惫。
姜甜从来没有打破僵局的天赋，她挠了挠头，努力想找点话题却不知道能说什么。这时，她不然看到了桌子上吴敬芳的小册子，便开口问道，“你写的那个机器人是什么意思？”吴敬芳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没听明白。“什么机器人？”
姜甜把小册子拿出来，指着最后那五个字。吴敬芳有些惊喜，“太好了，你把它捡回来了！我还心疼了一宿呢。”看吴敬芳缓和了面色，姜甜这才确定她已经消气了便追问她机器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啊。王珂涵告诉我，王萍嫌打扫卫生太麻烦，一直想买个扫地机器人。我想着她家现在的家具都有很多卫生死角，就算买了扫地机器人也不实用，所以先记上，感觉会对你做方案有点帮助。”
姜甜有些动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敬芳笑道，“我这个人就喜欢多事，你别嫌弃。就是因为不懂嘛，所以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索性就全做上。”
“你别这么想。这是很重要的情报。”
突然被认可的吴敬芳有点诧异，“真的？”
姜甜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回到房间打算继续工作。吴敬芳赶紧拿出打印好的表格跟了上去，“这些都是王萍的意向表，你看看？”
姜甜看着意向表，越看越头疼。
“问，对餐厅的色彩有无特别的要求？选择，全部暖色和全部冷色。什么意思？”
“她说她不喜欢太喜庆的颜色，但也不想家里显得太素，想要贴近大自然那种花花绿绿，又不会很闹腾的颜色。”
姜甜无语半晌，继续看后面的问题。“问，对照明是否有特殊要求？选择，不需要主灯，不需要灯带，但需要发光的橱柜……什么意思？”
“她说灯饰清理起来太麻烦了，但又希望家里每个角落都是亮堂的。所以问你可不可以在每个橱柜上都安装发光的功能。”
姜甜怎么琢磨都感觉不对劲，“你确定这都是她的真实想法？”
“是，也不是。你也知道她压根不想装这个房子。”
姜甜更加疑惑，“王珂涵不是说服她了吗？”
吴敬芳想了想，“这样吧，明天我俩还约了见面，你也一道去吧。有些事情是说不明白的，但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姜甜和吴敬芳早早去了王萍家楼下等着。按着吴敬芳实现跟王萍谈好的，她们要体验王萍的一天。而第一项就是晨练，只不过谁都没想到，此晨练居然非彼晨练。
屋子里，檀香烟丝丝袅袅。古琴声在耳边荡漾。吴敬芳嘴角含笑，给王萍倒了一杯茶。王萍喝了一口茶，和对面的友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有姜甜紧张得要命，她顶着满头大汗瞪着手里的麻将牌，最后在一筒和三条之间打出了一筒。
“胡了！” 王萍和对面的牌友纷纷推倒手中的牌，吴敬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在姜甜错愕的眼神中慢慢也推倒了手中的牌。
王萍笑的前仰后合，“一炮三响？小姜你不行啊，怎么比涵涵还菜？”
姜甜有些绝望地倒在椅背上，“这就是你们说的晨练？”
王萍喜滋滋地点点头，利索地开始重新码牌。姜甜欲哭无泪，第一个项目，体验感：差。
第二个项目：麻辣火锅。
三人坐在麻辣火锅店里。王萍对着菜单点了许多菜，酥肉、麻辣牛肉、毛肚、羊肉卷、鲜鸭血、冻豆腐，还非常懂行的来了个豆奶。
“我平时都一个人来吃，点不了几个菜。今天可算能把我想吃的都点了。”
“怎么不找王珂涵一起吃呢？”
“她不行，跟她爸一样，一吃辣的就掉眼泪。”
姜甜哑然。
在四川待了小半辈子的吴敬芳好久没吃到这口了，也很高兴，她建议王萍一个人吃的话去吃串串。可王萍却说，串串和火锅不一样，虽然都是放在辣汤里煮，可她就喜欢吃火锅。姜甜不免腹议，王萍这个小老太太，长着张和和气气怎么着都成的随和脸，心里面住的却是个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小姑娘。而吴敬芳却越来越觉得自己与这个王萍志趣相投了。
很快，热辣辣的火锅煮好了。姜甜捞出片裹满了红油麻椒粒的白菜叶，一狠心吃了下去，果不其然，消耗掉了整瓶豆奶。姜甜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心里给出评价。第二个项目，体验感：很差！
第三个项目，中老年人的社交天堂，广场舞。此次项目多了个特邀体验嘉宾——周业闻。
周业闻提着鞋子赶到广场时，广场里已人山人海。他在夜间活动的大队里寻找吴敬芳，结果率先看见的是正在陪王萍练舞的姜甜。姜甜四肢僵硬，把柔美的伦巴跳得歪七扭八。王萍一边教一边数落。
“我说了你要把胯扭起来嘛！你扭肩膀干什么？”
姜甜委屈，“扭胯怎么可能不扭肩？”
她面红耳赤，只能笨拙地努力着。周业闻远远瞧着，竟觉得有一丝可爱，不由望出了神。好像，某年某月的某次广播体操比赛，姜甜同学的表现并未比现在好了多少。
这时，吴敬芳瞧见了他，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背，“来啦，怎么不叫我？”
周业闻回神。“你们这跳得什么舞啊，还能把鞋跳废了。 ”
吴敬芳接过他手上的袋子，坐下来换鞋，“要不你也上场试试？”周业闻立刻拒绝，顺势就地而坐，任凭吴敬芳怎么拉都不起来。吴敬芳只好作罢，改为拯救姜甜。结果姜甜反倒在王萍的数落下点燃了胜负欲，说什么都不肯下场。最终被吴敬芳强行推走。
姜甜心里憋着火，走到场边灌了好几口水，越想越不得劲，随后就盯上了在一旁闲着没事的周业闻。果然，人是不能幸灾乐祸的，更果然，人是可以双标的。
场地的角落里，周也为陪着姜甜跳着蹩脚的舞，姜甜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让他迈左脚他就绝不敢伸右手。两人相对而站，面面相觑。
姜甜抬起双手，示意周业闻，“来，手给我。”周业闻懵懂地举起双手，像极了投降。
“你们怎么还有这种业务？”
姜甜没回答他，上前一步，把他一只手放自己肩上，令一只手十指相扣，嘟囔，“不就一个舞步吗，谁还练不会了？”周业闻感觉她的左手死死拽住了自己腰部的T恤，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听我拍子，我进你退，我退你进。“
“等一下，为什么我当女的？“
“我只会男步。“
两人磕磕绊绊地走了两步，距离随着熟练越来越近。周业闻看了一眼姜甜侧脸，微微撇过头，“我们聊聊吧，关于我俩—— ”
姜甜不小心绊了一下，一脚踩在他鞋子上。周业闻立刻跳开，“诶诶诶你别踩我鞋！我去，这是新买的！”
姜甜无语，“你可真是鞋性难移。”
由此，第三个项目的体验也可以打上标语了，体验感：非常差！（没有之一！）
一天的体验结束，姜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她已经明白了王萍每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这却让她的设计图更难出了。
这天晚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姜甜一脸愁容地在天台上发呆。吴敬芳给她热了杯牛奶。姜甜接过，喝了一口。
“想什么呢？”
姜甜欲言又止，最后有些自嘲地笑笑。“今天以前，我还以为王阿姨的生活孤独又单调，还想设计点有趣的空间让她能够打发打发时间。”
“你是不是也觉得，老王一个人过得很好，并不需要王珂涵来照顾？”
“她们母女想要的生活不一样，方案很难做，不知道该向着谁使劲。”
“你要是只是帮朋友一个忙，那就按照王珂涵的想法来。反正老王对房子也没什么要求。”
“也是，说到底我只是帮王珂涵的一个忙。她俩的私事跟我又没关系，没必要掺和。”
姜甜说完便沉默了，真的就要这样吗……
第二天，姜甜约了王珂涵见面。两人对坐着，王珂涵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其实王阿姨一个人过得挺好的，你没有必要搬过去跟她一起住。房子的格局没必要大改。王阿姨的身体也十分健康，可以增加养老产品反而会成为累赘。简单来说，做做翻新就好。”
姜甜平平淡淡地说完，王珂涵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只是做做翻新的话我干嘛找你呢？任何一家搞装修的都能做。”
“你不是说找我你会更放心一些？”
“不不不，你没懂我的意思。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搬过去跟她一起住吗？两个月前，我出差去外地研修。回来就发现我妈进了医院——洗澡的时候脚滑了一下，脑袋磕在马桶上摔了个脑震荡。医生说，幸好我妈反应快，用手臂挡了一下，不然很可能摔破脑袋有生命危险！”
姜甜沉默。
“我是个卖保险的，每年都有老年人在浴室跌倒意外身亡的案子，但我从来没想过这事儿会发生在我妈身上。我一直觉得她还是以前那个拿着擀面杖要打我，可以追我一整条街的女人。可是一眨眼，她已经到了一不留神就会有危险的年纪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就我观察——”
王珂涵着急辩白，“不，你不会懂的，你不跟你爸一起住，又没有妈……”她话刚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停下，歉意地看着姜甜。“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姜甜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王珂涵知道自己失言了，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不起，我只是太生气了。我花钱，是请你来实现我的想法，而不是指责我。所以希望你能专业点，如果不能完成我的要求，那就只能换人了。”
姜甜沉默半晌，然后淡淡地开口。“为了做你这个项目，我和吴阿姨一起去了趟老年体验中心，我那天从50岁体验到了90岁。一开始还能奔跑，跳跃，除了身体僵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姜甜开始了她的讲述。其实，王珂涵的顾虑她和吴敬芳一早就想到了。年纪的上涨必然会带来身体的不便，但这种不便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呢？我们到底应该为了防止意外而约束行为，还是在有限的生命里肆意妄为呢？那天，姜甜和吴敬芳从50岁体验到了90岁。一开始还能奔跑，跳跃，除了身体僵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60岁开始，走路看起来正常，但没过一会儿就感觉腰和腿关节都很吃力。70岁，无法直立行走。80岁开始，站立变得艰难。
姜甜同王珂涵说着话，思绪却沉浸在那天。她的眉毛不自觉拧在一起，一字一句的做着最后陈词。
“随着年纪的上升，身体允许我们做的事情越来越少。对于你来说，能够尽孝心的日子很长，但对于王阿姨来说，这样随心所欲的日子真的是过一天少一天。”
王珂涵说不出话来。
“我想把你家房子当成自己的代表作去完成。但如果连住在里面的人都不满意，何来代表作？如果你固执己见，那这个项目我做不了，你另请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