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衍语气中若有若无的调侃，夏承逸也不恼。
“太傅跟着本宫那中庸的大哥有什么好的，反正你对那个位置也没兴趣，扶谁上位不是上位，何不与我联手，日后本宫若是得了那个位置，定然给太傅一个重位。到时候谢大人不管是要美人要财富，本宫都能给你。”
谢衍不语，他如今跟着太子，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太子中庸不错，但是这样的人也很好控制。
见谢衍不说话了，夏承逸慢慢悠悠落下一子。
原本温吞的白棋顿时化作了一柄利剑将要刺破棋局。
“说起来，还不知道谢大人此番叫本宫出来，可是遇见了什么困难要本宫出手相助？”
他语气中带了点调侃，但是难得的，谢衍并没有反讽回去，而是说道：
“有件事情，确实是需要你的帮忙。”
夏承逸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能让你开口求助的，会是什么事？总不能是你实在忍不了那个老头的，准备这两日就把他毒杀了吧？谢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本宫劝你一句，再忍那老头子两天，现在还不是时候。”
夏承逸看似诚心诚意地劝着，语气中却全是轻佻。
谢衍不理他的调侃：“我要你帮我安置一个人。”
夏承逸：“谁？”
“香悦酒楼老板李旺的女儿。”
夏承逸表情一凝。
“之前玄武大街上比武招亲的那个？”
谢衍：“是她。”
谢衍看着棋局拈了一枚黑棋落下，棋势瞬间变化，原本隐隐占了下风的黑棋顿时翻转局势重新又占据了上风。
“李旺早年混迹京中前往晋州的商队，熟知这两边中间的路线，若是有他的助力，不说那万两黄金，就算是与宁王结盟也是指日可待。你知道，宁王当初带走了十万精兵，若是能够和宁王联盟，这江山分分钟就能易主。这些年你不去联系宁王，恐怕也是因为找不到去往晋州的道路罢。”
夏承逸半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眸：“那李旺有什么要求？”
“他要他的女儿换个身份顺风得意地生活下去。”
夏承逸笑了起来，如温润明玉，叫人如春风拂面。
“这有何难，此事本宫定然能够给你办妥。刚好那忠国侯府的夫人十年无所出，最近正准备过继几个旁支子女到名下，而我母族就与靳家有紧密的关系。”
谢衍：“那便靠你了。”
夏承逸伸手捻起一颗白子：“这都是小事。但有一件事本宫到现在都不甚明了，还请谢大人为我解惑。那日玄武之变，刺杀本宫的究竟是谁？”
谢衍对他的疑问毫不意外，事实上，在他主动提起玄武之变的时候就知晓了夏承逸会作何反应。
而如今二皇子已经倒台，他也无所谓告诉夏承逸这个消息了。
“是贤妃。”
*
休沐已过，江姝也去了德馨学院。
就在江姝跟着文安娘子练琴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忽然来了个人将文安娘子喊了出去。
没一会儿，文安娘子就拿着一封信进来了。
江姝停了手底下的动作。
“老师是有什么事吗？若是有事，学生改日再练也是一样的。”
文安娘子摇摇头，笑道：
“是云婉，她找你有事，希望你今日能够去一趟侯府。”
江姝心中一紧，担心是靳云婉那里除了什么事情：“表姨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文安娘子晃了晃手里的信。
“她还送过来一封信，信中也许说了，等我看后再告诉你。”
“好的老师。”
文安娘子坐到矮桌前面，将烛火点上，然后才将信封给拆开来。
江姝也没心思弹琴了，就等着文安娘子读信。
江姝心中七上八下，一直在心中想着究竟是何事靳云婉才会这时候叫她过去。
莫不是宋玉儿欺负靳云婉了？
江姝心中慢慢凝聚一股杀意。
过了好一会儿，文安娘子才终于看完了信。
她温和地对江姝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云婉的婆婆生了一场病，前来诊治的大夫说是中了邪。”
江姝一愣：“中邪？”
文安娘子：“云婉希望你去帮侯府老夫人驱邪。”
江姝不解道：“我？可是学生并不会驱邪的本领。”
文安娘子见江姝一双眼睛瞪得微圆，脸上一直挂着的聪明劲都少了不少，不由得笑了。
“这你便放心罢，既然云婉说你会，你就自然会的，只是去侯府之前你要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江姝愈发迷惑不解，但是她相信靳云婉和文安娘子。
“是。”
江姝跟着文安娘子出了德馨学院。
文安娘子体型瘦弱，但是走起路来却一点不见柔弱，步伐很稳。
江姝走在文安娘子偏后的地方。
“这些日子在德馨学院的感受如何？可有人欺负你？”
江姝心中本来在想事情，听到文安娘子问起，连忙说道：“学生在德馨学院很是自在，学到了很多之前都一知半解的知识，也不曾有人欺负学生。”
文安娘子颔首。
“我与云婉是多年的手帕交，云婉和我说了她准备收你为继女，日后你也算我半个女儿了。”
江姝：“学生不敢当。”
文安娘子顿下脚步，伸手挽住江姝的胳膊。
文安娘子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只是成天穿着饱和度低的衣裳看着要老成不少。
此刻她抱着江姝的胳膊，江姝被文安娘子这样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有些僵硬，抬眼便对上文安娘子有些狡黠的眸子，瞬间感觉和文安娘子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你与云婉年轻的时候很像。”
江姝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表姨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文安娘子的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她冲着江姝眨眨眼睛。
“就和你一样，明明想问又克制，年纪小小的，但是总装成一副大人的模样。我那会儿经常惹祸闯事，都是云婉给我善后背锅。比起好友，她更像我的姐姐。”
“老师年轻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吗？”
江姝对文安娘子对靳云婉的形容倒是不觉得奇怪，只是将面前看起来成熟稳重的文安娘子和一个活泼调皮的小姑娘连接起来也未免有些想象不到。
文安娘子笑：“是不是想不到？”
江姝点了一下头。
“当初云婉也不过将将及笄，京中上靳家提亲的人都要踏破了靳家的门槛。当时云婉也已经有中意的郎君，本来都已经告知父母准备相看了。结果这时候江道阜忽然上门求娶云婉。
我算是见证云婉和她中意的那个郎君暗生情愫的证人，因此还劝过云婉，但是云婉记挂着自己的身份，她和我说‘侯府对靳家有恩情，为了偿还这一份恩情我不得不嫁’。
我当时不服，说‘为什么你爷爷那辈的恩情要你来偿还？’
她只说‘这是靳家人的本分’，我抱着她大哭一场。她最后到底是嫁过去了。云婉成婚后一直都过得不是很快乐，我一直知道，但是我帮不上什么忙。”
江姝吃惊：“原来表姨年轻的时候还曾有自己属意的人吗？”
文安娘子点头：“当初那人如果留在京中，说不定云婉还能够拒绝江道阜，没想到那人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京中，云婉心如死灰，也就听了家里面的安排。”
江姝心思活络起来：“老师，我能问问那个人是谁吗？”
反正江道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日后靳云婉如果看清江道阜和他和离了，没准她还能够撮合靳云婉和当初她称心的那个人在一起。
文安娘子似乎是看出了江姝的心思，她伸手轻轻捏了捏江姝软嫩的脸蛋。
唔，手感不错。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毕竟云婉如今和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了。那人赫赫有名。你当也是听说过他的，他就是宁王。”
宁王？那个在晋州占地为王的宁王？
江姝忽然想起上一世的时候，谢衍也曾告诉过她。
这一代的天子就是十年前上位的，那么十年前的夺嫡之战宁王败走晋州也就刚好对的上了。
确实如文安娘子所说，如今靳云婉在京中，宁王远在晋州，两人确实不太可能会再有过多的牵扯。
江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但到底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世间变数众多，万一呢？
知晓了靳云婉的往事，江姝又好奇地问道：“学生可以问问老师是如何决心成立德馨学院的吗？”
文安娘子：“出了学院，你还是叫我文姨罢，你是云婉的孩子，就算不叫我一声干妈，叫我一声文姨应该是使得的。”
江姝从善如流：“文姨。”
文安娘子笑得开怀。
“好侄女，今日才知道你和云婉之间的关系没有准备礼物，等我下次给你见面礼。”
江姝也不拒绝，靳云婉是她认可的人，文安娘子是靳云婉认可的人，那她们就是一家人。
“谢谢文姨。”
文安娘子：“其实说云婉傻，你文姨年少的时候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天下男子多薄幸，这世间虽然有好男儿但是实在是少。
你文姨那会儿也被别人的花言巧语哄骗了一番，后面清醒过来后就决心不再婚嫁，加上这中间又经历了很多事情，看过了诸多人的悲欢离合，意识到女子读书的重要性，因此才决心开办女校。”
看破人间但仍怀热忱，受过情伤但不偏颇。
江姝心中对文安娘子敬意更甚。
“文姨说得极是，如果世间女子都有文姨这般豁达，想来也不会有那般多的悲剧。”
文安娘子眨眨眼睛：“如果可以，我希望日后德馨学院能够广招学生，而不仅仅是拘泥于贵族女子。不过这很难，任重而道远。”
江姝认真道：“一定会实现的。”
一定会的。
多年后，当德馨学院真的开始广招世间希望求学的女子的时候，江姝回首今日和文安娘子的谈话，才意识到原来她日后决心为天下女子做点什么就是从今日开始。
一些看似轻飘飘的谈话在日后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江姝的心头，又像是一盏明灯照亮江姝困惑迷茫的内心。
她在现代时未曾接触过女性主义，刚刚重生的时候心中也大多只有自己。
但等她从布满淤泥的封建礼教沼泽挣脱而出的时候，她便开始想要将沼泽变成池塘，让日后的女子可以不用这么苦。
即便她没办法改变这个封建社会，但是至少能够成为一只萤火虫，有一分光，便发一分光的力量。
*
文安娘子一路上与江姝说了许多她和靳云婉年轻时候的事情，等走出玄武大街，侯府的马车早已经等在这里。
“文安夫人。”
说话的是靳云婉的贴身丫鬟向春。
文安娘子点点头，显然是很熟悉向春的。
“带我们先去一趟天地药材铺，我记得那里离侯府很近。”
向春：“是。”
向春与江姝和文安娘子坐在一起，由于朱雀大街的出口就在青龙大街上，因此没一会儿，她们就到了文安娘子口中的天地药材铺。
江姝先下车，然后才将文安娘子给扶了下来。
看着面前那个龙飞凤舞的鎏金牌匾，江姝忍不住问道：
“文姨，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是来给侯府老夫人抓药吗？”
文安娘子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是也不是。”
江姝被文安娘子钓的好奇不已。
文安娘子不再解释，而是抬脚往天地药材铺里走去。
天地药材铺规模很大，明显也很有威望，进进出出的到处都是人。
但即使是这样，文安娘子进来的时候，店里的掌柜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文安娘子。
那掌柜姓胡，长相普通，唯有一只鼻子前端勾起，叫人见之难忘。
见文安娘子进来，他连忙丢开手里的杂务迎了上来，毕恭毕敬道。
“文安夫人，许久不见。”
文安娘子：“若是平常，我巴不得我们二人别见面。”
胡掌柜赔笑道：“这倒是，这倒是。”
他又看向在文安娘子旁边亭亭站着的江姝。
“这位小姑娘生的好生标致，可是夫人的妹妹？”
文安娘子：“这是我的侄女。”
江姝微微见礼。
胡掌柜：“使不得，怎好叫姑娘给我行礼。既然是夫人的侄女，日后来我们天地药材铺抓药一律八折。”
江姝想到自己做胭脂还有几样原材料需要去药材铺子进货，闻言眼睛微微亮起。
“既然掌柜这么说了，我以后就不客气了。”
等她回去找个时间和绍莲云说一下，让绍莲云过来和这个掌柜洽谈一下合作事务。
胡掌柜笑眯眯道：“随时欢迎小姐。”
文安娘子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来。
江姝瞥了一眼，虽然没认清上面的字，但是看得出来是靳云婉的字迹。
常言道：“字如其人”。
靳云婉的字就和她本人一样颇具风骨，叫人见之难忘。
“麻烦胡掌柜帮我用这个上面的药材配一个香包出来。”
那掌柜接过来大概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无毒的东西也就放心了。
“是。”
很快，掌柜就拿来一个朴素的灰褐色小香包过来了。
“都按照夫人的要求配好了。”
文安娘子点点头接过，旁边的向春去结账。
胡掌柜：“不知道文安夫人家中可是谁得了病症？若是夫人需要，我马上差人上府看诊、”
文安娘子：“这就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
胡掌柜也就不再提此事。
“夫人若是以后还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自然。”
文安娘子带着江姝出了门。
江姝看着文安娘子从自己腰带上解下一个绣着荷花的藕粉色荷包，将那个香包放进去，才又问道：“文姨这下可以告诉我是要我做什么了罢？”
天地药材铺就在侯府正对面不远处，两人走几步路也就到了。
文安娘子将手上那个荷包放在江姝的手里，也不再卖关子，道：
“那侯府老夫人身上的病是云婉弄得，那老夫人要装病，对外声称自己中邪，云婉就将计就计，直接给那侯府老夫人下了药，等过会儿姝儿你等下就带着这个荷包进去老夫人的房间即可。
这个荷包里的东西无毒，但是散发出来的香气可以解侯府老夫人身上的毒，到时候那破邪的人也自然就成了你。”
说完，文安娘子感慨道：“这法子还是当初我们从定远王妃身上学到的，没想到云婉如今竟然学以致用了。她为了你真是煞费苦心。”
江姝恍然大悟，心中也因为靳云婉为她一心一意的筹划而感动。
“我丨日后定然会好好孝敬表姨。”
她这话声音有点小，但是文安娘子还是听见了。
文安娘子伸手摸了摸江姝的头。
“好了快进去罢。对了，我今日在路上与你说的那些事情你不要告诉云婉了，不然她要怪我带坏你了。”
江姝认真道：“我自然不会主动提表姨的伤心处。”
文安娘子见她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可避免地又想起来了靳云婉小的时候。
“你啊你啊。行了，快进去吧。”
江姝对着靳云婉行了一礼，才跟着向春进了侯府。
上次家宴，侯府门口的家丁也早已见过江姝，并且对仿若小仙女一样的江姝有着深刻记忆，加上江姝身边还带着靳云婉的贴身丫鬟，因此很快就给江姝放了行。
此时，侯府前厅。
夏妗已经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言语间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
“侯爷，那对孩子怎么还没出来？”
江道阜皱起眉头，心中也是困惑不解，他早就与侯府老夫人商量好了，等宋漫雪和宋漫野进了房间，等一会儿便醒过来就行，做出邪祟已经被驱散的假象，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