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春寒料峭,落雨倾盆。
狂风吹开了檀木窗格,莫染被风声惊醒,她只觉呼吸不畅,视线也并未聚焦,周遭一切都很朦胧,但并非她熟悉的地方。
雨声入耳,莫染脑中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她口干舌燥,目光定格在屋内桌案上的茶碗上,连忙翻身下床,浑身关节传来的酸痛感,才让她感觉到一丝真实。
她忍痛来到桌案边,因渴得厉害,来不及倒水,就着壶嘴咕咚咕咚喝着。
突然,门边传来“吱呀”一声,从门外走进一名少女,对方见到她后又惊又喜,笑道:“莫莫,你醒啦!”
少女纤瘦高挑,身着鹅黄短打,一条浅色襻膊束紧衣袖,干净利落。
她忙不迭地来到莫染身边,扶着莫染重新躺回榻上,口中念叨:“阿弥陀佛,你可算是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郎中说你要再不醒,就要我们给你安排后事了。”
然而,少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道:“呸呸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莫染抬眼望着少女的脸,动了动嘴唇,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没说出一个字。
少女见她宛如幼儿般懵懂,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我们小莫染本来就不聪明,是不是被大火烧傻了?平时‘云黛师姐’叫得那么勤,现在都不知道打招呼了。”
莫染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顺从地喊了一声“师姐”,微微坐起,半靠着床榻,环顾周围一切。
屋内装潢古朴,红木房梁上雕刻着杨柳抽芽的图案,她的床榻后还有另一张床榻,上面堆放着或麻布或棉布的古代女子衣衫,这里应该是她与云黛的寝阁。
床头妆台上摆着一面铜镜,铜镜里的女孩披散着长发,穿一件半旧的绯红色亵衣,一张小脸肉嘟嘟的,裹着被子的模样宛如小粉团子。
意识到身在何处,莫染的脸色几经变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举起右手意欲掐下自己,不料从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云黛连忙按住她的手,叮嘱莫染:“你手腕伤了,别乱动!安心休养,郎中开的药需得一日三顿吃着,这回吃药可不许哭闹了啊。”
莫染轻哼一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云黛心下诧异,总觉得小师妹醒来后,两人的关系比之前疏离了不少。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推开寝阁大门,语气急促,叫道:“师姐,完了,师父在后院种的蓼蓝全都被大雨泡坏了!”
来人披着蓑衣,许是着急上火导致的,说话声音有些嘶哑。
云黛听后一惊,急忙停下手里的动作,顾不得探寻小师妹表现奇怪的原因,给莫染掖了掖被角,说道:“莫莫,你先好好休息,我和你师兄先去后院一趟。”
言毕,云黛匆匆拿起斗笠,与来人一同离开。
莫染越想越不对劲,索性下床,准备去后院一看究竟。
她强撑精神,踩上木屐,木屐冰凉的触感让她极其不适应。外面仍在下雨,她没在屋里找到雨具,只能从衣柜里取了一件兜头大氅,套在身上,往门外走去。
莫染摸索着来到后院,看见云黛和“师兄”正与画馆里的小厮们一起拯救花圃中的蓼蓝。
地上堆满了被狂风吹落的叶片和花枝,一行人忙前忙后,在花圃上覆盖着防雨布,覆盖得一塌糊涂。
听到别人喊那位“师兄”为“颜青师兄”,莫染觉得这个名字甚为熟悉,在记忆里搜索一番却一无所获。
她放下心中疑惑,只听颜青着急道:“往左,往左啊!”
云黛亦是急躁不已:“不行,这块布太小了,根本盖不住。”
大风刮过,颜青头上的斗笠被风吹走,他也顾不得去捡,边指挥众人边说:“能救多少是多少,这个天气,去哪儿扯这么大尺寸的布?诶,那边……”
没等颜青说完,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颜青的话:“不用这么麻烦的。”
云黛和颜青双双看去,只见小小的莫染站在雨中,云黛急忙上前,摘下自己的斗笠,扣在莫染头上,急切地说:“你别来添乱了,赶紧回去养病。”
“蓝草喜湿,临雍城已经干旱数日,要是没有今天这场雨,恐怕到了夏天,才真的保不住了。”莫染声音虽弱,但语气不容置疑。
颜青虽感诧异,仍翻着白眼应道:“你懂还是我懂?一边待着去,养好你的伤,少来折腾。”
莫染听出颜青语气中的嫌弃,径直上前,提高几分音调,语气中带了一丝嘲弄:“要想师父不怪罪,就听我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莫染,娇小玲珑的她,眼底似乎有着与她身形完全不符的笃定和气势。
莫染环顾花圃,确认了位置,走到花圃东北角,随手捡起地上的锄头,在花圃边开始凿。
颜青回过神来,想要阻止莫染,他不禁腹诽,原来蠢笨的小傻子,现在彻底被山火烧坏脑子了。
“蓼蓝喜湿,但却要注意根茎不要被水泡烂,所以只需要做好排水就好。画馆的地势西高东低,这里是最好的排水地点。”
云黛顾及莫染手上的伤,急忙上前从莫染手中接过锄头,看向颜青说道:“别愣着了,还不赶紧凿。”
颜青无奈,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与几个小厮一起,蹲在花圃处凿起来。
他瞥了莫染一眼,对莫染的反应颇为疑惑。
“莫染,你什么时候对蓼蓝这么熟悉了?”
事实上,云黛也觉得奇怪,追问道:“对啊,莫莫,你平时连蓼蓝和茜草都分不清楚,怎么突然开窍了?”
面对师兄师姐的疑问,莫染顿了几秒,意识到自己此言不妥,下意识挠了挠头,怯怯道:“师父跟我说过。”
云黛走到莫染身边,给她紧了紧大氅,关切道:“你赶紧回去休息,这儿有我们。”
语毕,云黛似是突然想起某事,瞥了一眼她的脖颈处,问道:“你的护身符呢?”
莫染从云黛口中得知,当年她高烧不退,师父去城郊的清泉寺,给她求了一枚主持开光的护身符,几日水米未进,直到她彻底痊愈后,才彻底放心。
坏了!师父为她求的护身符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