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杜鹃振翅飞翔,它穿越了城外的晋山,在临雍城的城墙上歇了歇脚,它俯瞰着临雍城的百姓,全城的女儿家几乎倾巢而出,穿新衣,戴新簪,许下美好的祈愿。
杜鹃继而飞翔,在新柳画馆上空盘旋,韩威挥刀宰鱼,颜青拿鱼吓唬云黛,追逐打闹,脸上遍布沟壑的老兵,望着斗嘴这对年轻的斗嘴男女,忍俊不禁。
停驻片刻,杜鹃继续翱翔,穿梭层层红墙,途径渺云馆,掠过丽正殿,最终停驻在寿心殿的琉璃瓦上。
它叽喳叫着,嘤嘤婉转,似是一曲高歌,歌唱着只有杜鹃才能唱出的曲调——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三月三,草长莺飞,杨柳春烟,花朝上巳,是天下所有女儿的节日。
寿心殿内,宫婢们正在为凤樾鸣更衣,为他换上崭新的明黄朝服。早在两个月前,绣房就开始预备这套朝服,同时也为栖梧公主绣制华服,以备今日及笄礼。
没有人知道的是,凤栖梧至死都不会穿上那套华服。
此时,小内监匆匆走入寿心殿,跪在凤樾鸣身前,道:“君上,镇国将军来了。”
凤樾鸣闭目,任由宫婢们为他更衣,稍稍点头,以示通传。
片刻,胥不归走入寿心殿。
胥不归头戴玉冠,身着一袭玄墨色锦袍,以金丝银线绣满了繁复的麒麟祥瑞图案,腰间系着一条朱红色腰带,腰带正中镶嵌着一颗硕大的鸽子血,更显得胥不归的精瘦颀长的腰身。
凤樾鸣眼前一亮,好奇道:“难得见你穿得这么隆重。”
周遭宫婢内监众多,胥不归按照规矩向凤樾鸣行礼,两人都恪守着君臣之礼,不似之前在将军府时那般洒脱无拘。
胥不归道:“微臣身为公主兄长,理应盛装出席幺妹的及笄礼,故而才戴上了这顶玉冠。”
凤樾鸣抬眼,感慨道:“这还是去岁为你举行加冠礼时,朕亲手为你戴上的,现如今,朕与你都长大了。”
胥不归不语,只静静地等着凤樾鸣更衣。
待到婢女为凤樾鸣系上最后一颗纽扣,他突然抬头,拂了拂衣袖,问道:“你怪朕吗?”
胥不归听出了凤樾鸣的弦外之音,他意指用霓裳代替栖梧出席及笄礼一事。
“微臣不敢。”胥不归垂首,谨守着臣子的本分。
凤樾鸣猝然抬头,撞到了正在为他簪发的婢女,婢女手一抖,九龙金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婢女惊惧交加,跪在凤樾鸣脚边,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凤樾鸣置若罔闻,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胥不归,语气沉闷:“朕要听实话。”
胥不归淡然一笑,旋即抬眸,与凤樾鸣眼神交汇,口中清脆地吐出一个字:“怪。”
听到了胥不归的真实想法,凤樾鸣反而舒了一口气,向大太监德顺递了一个眼神,德顺将婢女带走。
“但,怪又如何?本质上,是微臣办事不力,才输掉了与君上的赌约。”
胥不归语气诚恳,并不推诿责任。
凤樾鸣闻言,也只能叹了口气。
寿心殿里有着片刻的沉默,此时,一个小太监走到衣柜前,正准备打开衣柜,预备为凤樾鸣拿出他的九龙珍珠冕。
胥不归嘴唇微抿,径直上前,走到衣柜前,拦住小太监。
“我来。”
小太监应声退下。
就在胥不归的手刚刚碰上柜门的一瞬间,凤樾鸣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胥不归。”
胥不归的掌心里登时沁出一层汗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攥了攥自己的衣摆,回过头,恢复了如常的神色,道:“君上有何吩咐?”
“你还记得父皇临终前对我们说的话吗?”
胥不归暗暗舒了口气,随即正了正色,“记得。先上当时病重垂危,握着君上与微臣的手说‘以后的路,就只剩你们兄弟俩一起走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守护大邺子民,也要……’”胥不归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凤樾鸣,“‘也要护得妹妹一生顺遂。’先上说完之后,就命微臣先行离开寿心殿,称还有话要与君上交代。”
凤樾鸣提高了声调:“朕这么做,是在保护她!”
胥不归沉沉道:“君上慎言,公主在丽正殿中锦衣玉食,无须保护。”
凤樾鸣面带愠怒,拂了拂袖,还是没忍住情绪,恢复了私下的语气,道:“闭嘴吧你,赶紧把冕冠拿出来。”
胥不归唱了声“诺”,转过头,打开衣柜门,凤樾鸣的九龙珍珠棉就端放在其中。
胥不归微微侧身,微不可察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凤樾鸣的视线,伸手往衣柜里摸索了一下。
随后,胥不归双手捧着九龙珍珠冕,小太监上前,预备关上柜门,又被胥不归抢先一步,负手将柜门关上。
胥不归径直走到凤樾鸣身后,为凤樾鸣戴冕。
“今日事多繁杂,等今日事毕,看朕怎么和你算账。”
胥不归一边为凤樾鸣正着冠冕,一边讳莫如深道:“上次的赌约是微臣输了,但这一次,微臣一定会赢。”
“你还想和朕赌什么?”
胥不归字腔正圆,不卑不亢道:“赌一个公道。”
凤樾鸣疑惑不解,掀开垂在眼前的珍珠帘,道:“你打什么哑谜?”
胥不归摁着凤樾鸣的肩膀正了正:“君上坐好,不然一会儿新柳山人把君上歪着的九龙冕画入画中,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看着胥不归还能玩笑,凤樾鸣也暂时松弛了心神,不再与胥不归争执。
戴好冠冕,穿好朝服,寿心殿内的宫婢宫监们悉数跟在凤樾鸣身后,预备伴随圣驾,去往公主的及笄礼。
胥不归走到寿心殿的门口,亲自打开寿心殿的大门,阳光瞬间洒入原本晦暗的寿心殿中。
“君上请。”
随后,凤樾鸣起驾,离开寿心殿。
胥不归关紧寿心殿的大门,亮光消失无踪,殿内如方才一般晦暗。
须臾的死寂之后,衣柜处传来“吱呀”一声,柜门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太监从衣柜里探出了个脑袋。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格的缝隙,洒在了小太监清秀的面容上。
这人,正是莫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