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胥不归带莫染进宫的计划。
那日，胥不归、莫染与魏浥尘三人在将军府筹谋，魏浥尘原本想正大光明地将莫染带进宫，毕竟莫染是他的徒弟，他作为宫廷画师，带学徒助手入宫，理所应当。
然而，莫染却率先反对了魏浥尘的提议，如今她右手上着夹板，就算等到进宫那日把夹板拆掉，也无法帮魏浥尘调和颜料清洗毛笔，万一右手再出什么问题，怕不是会更加显眼。
于是，胥不归便想到了这个法子，将军府的密道，直通寿心殿。
莫染这才意识到，原来那日与胥不归抵足夜谈的人是君上。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此时寿心殿里的所有人都悉数跟随圣驾，去往太液池，准备为“公主”举办及笄礼。
按照惯例，及笄礼过后，君上会回到寿心殿更衣，换下朝服，与“公主”一同出席宫宴。
她只有两个时辰把凤栖梧从渺云馆中带出来，再通过密道，将她“偷渡”出宫。
为了给莫染争取时间，胥不归在来之前就已经为莫染绘制了一幅地图，正是寿心殿到渺云馆的路线。
然而，莫染根本不需要地图，曾经修复《凤启临雍图》时，她与众多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一同开过无数次的研讨会。这座皇城，她早已烂熟于心。
莫染蹑手蹑脚地推开寿心殿的大门，直奔渺云馆的方向。
莫染穿梭于宫中甬道中，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可她的心脏却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幸好，今日大多宫监宫婢都去往太液池，她并没有太点眼。
眼看距离渺云馆越来越近，穿过苍云门，再走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便可到达渺云馆。
莫染暗暗窃喜，加快了脚步。
然而，刚到苍云门的门口，一个刺耳的女声从莫染身后传来。
“站住。”
莫染的掌心瞬间被汗水浸透，她心跳如擂鼓，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惶恐不安，转过身，利索地跪下，深深地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来人，生怕被来人看出自己的慌乱。
“你……抬起头来。”
莫染忽而察觉，这个女声好像在哪里听过，可她还是不敢抬头，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
“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公主的话没听见吗？”一旁的宫女横眉倒竖，怒喝道。
居然是霓裳！
莫染心道不妙，但也只能抬起头，以一种乞求的目光望着霓裳。
只见霓裳一袭盛装，她身着正红色的百褶襦裙，裙上绣着凤凰于飞的图案，每一条褶皱都由金丝银线掺孔雀羽线绣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光彩夺目。
一旁的宫女手中捧着一根凤舞九天的笄钗，是为今日及笄所用。
这正是《凤启临雍图》第一卷《上巳及笄》，栖梧公主所穿的衣服。
“你……”霓裳讶异不已，很明显认出了莫染。
莫染微微摇头，目光悲悯，似是在卑微乞求霓裳不要拆穿。
霓裳收回自己压抑的眼神，端着公主的仪态，居高临下地看着莫染。
“你神色匆忙，是要往哪儿去？”
莫染大脑飞速运转着，这般陡生的变故，她的大脑几乎宕机了，含糊道：“我……奴婢……奴婢……”
那宫女狐假虎威道：“你这小太监，说话吞吞吐吐，如今满宫上下都在太液池，你行踪鬼祟，意欲何为？”
霓裳抬手，示意宫女退下，柔声道：“别吓着她。”
莫染急中生智，道：“奴婢负责给渺云馆里的那个疯子送饭食，现下大家都在太液池，奴婢身份低微，无福得见公主美貌，只能在渺云馆陪那个疯子。”
霓裳不可置信道：“你……要见她？”
莫染心一横，索性冲着霓裳深深叩了个头，诚恳道：“殿下，您这身衣裳真好看，您穿着这身华服，更显得您风华绝代，不像那个疯子，时笑时哭，连一件干净衣服都没有。”
此言分量极重，几乎是明示霓裳身上的华服理应穿在凤栖梧的身上。
这是莫染的一场豪赌！
她不赌其它，赌的是霓裳还存有一丝对栖梧的怜悯之心。
霓裳缓缓走近莫染，伸出食指，轻轻挑起莫染的下巴，倨傲地看着莫染。
“你威胁本宫？”
莫染昂首，一双眸子直视着霓裳的眼睛，恭谨谦逊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提醒殿下，切莫忘了来时的路，小心足下。”
霓裳凝视着莫染倔强的脸庞，随即放下手指，眺望着重重红墙，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眼看时间紧迫，莫染不得不开口提醒：“殿下，君上、后妃，还有您的兄长镇国将军此时皆在太液池，您别错过吉时。”
霓裳莞尔一笑，道：“看来不必本宫亲自前往渺云馆了。”
莫染疑惑，这才反应过来，这并非去太液池的路，霓裳怎么会路过这里。
“今日是本宫的及笄礼，满宫皆为本宫庆贺，唯有渺云馆守卫不得休岗，本宫怜悯他们，正欲去往渺云馆让他们休息，既然碰到了你，便由你代本宫去一趟吧。”
言毕，霓裳挥了挥手，一个宫女双手将所谓的“公主手令”递给莫染。
莫染又惊又喜，接过手令，她赌赢了。
不，准确来说，霓裳根本没有和她赌，她原本就打算前往渺云馆，让凤栖梧得以有喘息的空间，甚至还准备好了手令。
她的意思昭然若揭，若君上追查，她来担责。
莫染深深叩拜，感激不尽。她与胥不归原本的计划，是给看门的侍卫下蒙汗药，再带凤栖梧偷溜出去。
霓裳此举，无异于给莫染又争取了时间。
莫染向霓裳谢恩之后，转身离开。
“等等。”
霓裳叫住莫染，快步走到莫染身边，压低声音：“帮本宫……帮奴婢给她带句话……”
霓裳在莫染耳畔低语，莫染惊愕之余，不禁对霓裳投以敬佩的目光。
“去吧。”
言毕，霓裳带着一群人离开苍云门。
莫染来不及感慨，加快脚步往渺云馆奔去。
到了渺云馆门口，她拿出公主手令，侍卫们本就怨声载道，一听公主恩典，欣喜不已，四散而去，并让莫染好好看着渺云馆里的那个疯子。
待到他们离去，莫染急忙跑进渺云馆，只见凤栖梧容颜憔悴，形容枯槁，怔怔坐在榻边。
“栖梧！”
凤栖梧听到莫染的声音，看见莫染，只觉做梦一般。
“莫染，我不是在做梦吧……”
莫染赶紧打断凤栖梧的话，急急从衣裳的夹层里掏出另一件太监衣服，不由分说给凤栖梧换装。
“来不及解释了，你赶紧换衣服，我带你走。”
莫染一边给凤栖梧换着衣服，一边简明扼要地将他们三人的计划告诉凤栖梧，同时也将方才在路上遇到霓裳一事悉数转告给凤栖梧。
莫染给凤栖梧换好衣服，模仿着霓裳的语气，将霓裳那句话带给凤栖梧，似有万千的愧疚。
“偷走了你的人生，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