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爷爷像是看出了孙女是因为那封信而愁眉不展，耍赖夺过就要撕掉，累得宋念连说带哄才把信救下。
可这一番折腾，却让宋念卸下了情绪上的防备，她又气又笑地跟爷爷撒娇，惩罚爷爷必须乖乖地听自己倾诉心事，不许再闹。她不愿也不敢把自己的脆弱和沉重袒露向任何一个人，也许只有眼前看似什么都不懂的爷爷，才能让她无所顾忌地依靠。
宋念捧着爷爷的手自说自话，没意识到说着说着，眼泪就一滴一滴滴到了爷爷手上。
“爷爷，给我写信的这个人，他刚刚离开了这个世界。今天我们科室给他办送别会，可我却连去送他的勇气都没有。我就那样看着他离开，什么都做不了，我怎么配去送他呢？所以我就申请了外勤，去见了更多安宁患者。我知道大家都会问我，你是安宁科室新来的医生吧？王副院长跟何大夫今天怎么没来呢？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问题，是不是也能麻烦你啊？……”
宋爷爷却突然清醒似的，颤抖着想去抹掉孙女的眼泪。
“我怎么哭了啊？还好只有你看见。”
“哭，哭吧。”爷爷拍拍她的小脸蛋。
“我不能哭，我凭什么哭。爷爷，他们问我的那些问题，我从心底是答不上来的，我也一遍遍问自己，我能成为合格的医生么，我不仅救不了人，我甚至连死亡都面对不了……”宋念强忍着。
爷爷似懂非懂，可还是本能地拉过了孙女的手攥住，给她力量。
宋念被握住双手，只能任眼泪倾泻而出：“爷爷，这都是我的报应！我想赎罪，我想把你长长久久地留在我身边，我想要对得起那些信任依靠我的病人，可我什么都做不好……”
爷爷不知道怎么安慰和打断宋念的眼泪，只好去够放在一旁的信。
“信，看信。我的信。”
宋念赶忙腾出手擦干眼泪，以免把字打湿，深吸了一口气读起手中的信：“宋医生，你好。想来你收到这份信的时候，我已经安静地离开了。听何医生讲，大家还会给我开送别会，讲讲想对我说的话，说实话，我最好奇的就是你。你不太爱讲话，好像跟若愚还算聊得多。若愚常跟我夸你，说你看似不在意却观察地最多也最能说到人心坎里……”
信里写的全是盛意对她的回忆与肯定，着实让她的心里获得了极大的安慰。可那些细节，一个虚弱的病人怎么能记得如此清楚？再翻看，这字迹怎么那么眼熟？分明就是何翊宁的！
宋念拿起手机想跟何翊宁求证，却看到群里消息，发现每个规培生都收到了何翊宁以盛意口吻发出的手写信。可宋念不知道的是，她是何翊宁写出这所有信件的缘由。
何翊宁希望这封象征着“生命逝去，记忆永存”的信件能抚慰到大家，尤其是宋念。回想起来，恋爱的时候两人经常通信，不管是手写还是E-mail，信件总是比短信息更能写尽情意绵长。直到两人分手后，宋念拒收何翊宁发去的邮件，何翊宁也就没再写过长信了。不过这次是以别人的口吻来写，她应该没那么抵触，他在群里等着她的回音，想要知道她没事就好。
规培生们请假，朱颜主动留下跟何翊宁组成夜班搭子，看他摆弄了一晚上手机，压抑再三还是忍不住问：“等女朋友信息呢？”
“放心吧，哥们儿要是脱单了，指定第一个告诉你。”何翊宁晃晃手机，“工作！”
朱颜哪会信，好言相劝：“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别人这么久不回你，就是不想回，别等了。”
是啊，别等了。他只好安慰自己“此时无声胜有声”，狠心把手机丢在一边，换了个彻夜难眠。
“幼稚！”宋念跟爷爷吐槽，“原来陪你一起玩儿的男孩，还那么幼稚。明明自己想要安慰大家，还要借盛意的名义，明明是自己要麻烦人家周乐，还拿王副院长出来做人情。”
嘴上虽这么说，宋念还是把信件收好，珍重地放进了收纳回忆的铁皮盒子里。
鉴于规培生们是第一次亲手送走自己的病人，何翊宁没限定大家返岗时间，只说谁眼圈消肿快，谁就先回来拿着燕尾夹一起查房。
何翊宁早就做好了一人扛下所有工作的准备，抬头却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宋念。宋念其实早就到了，在门口也站了好一会儿，可看着何翊宁听着海浪，卸下阳光面具坦诚地处理哀伤，实在不忍打扰，只好等他关掉手机，才上前。
“走吗，查房？”宋念面无表情。
“你怎么来了？”刚站起的何翊宁又被吓回椅子里。
“一惊一乍的，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宋念扭头先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虽然没去送别会，可还是有心的吧，我以为你也要请几天假，好好缓缓。”何翊宁抄起燕尾夹跟上。
“我没有心，这你最清楚了。”宋念不愿再啰嗦。
“是么，我怎么听说你通过周乐帮黄蕊介绍了写软文的兼职？还有奉致远要拿你们几个练针灸，你也没拒绝。至于王丹丹，我可是在他桌子上看到了你上学时候喜欢翻的那本……叫什么……《最后的期末考》！”何翊宁追着问，丝毫没有要打住的意思。
“你一个医生，有空就多关心病人，管这些闲事儿。”宋念回怼。
“我是病人的医生，也是你们的带教老师。向老师定期汇报思想动态，理所应当的好吧？”何翊宁也学着宋念的样子，不容质疑地正经起来。
可他全然是个纸老虎，被王桂军一拽胡子，立马又是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还在我办公室门口耍起威风啦？”王桂军调侃何翊宁。
“我哪儿敢啊，还不是您交代的任务，让我好好关心这几个规培生。不然我用得着上赶着热脸贴人冷屁股么？”何翊宁撒娇。
“这你倒做得不错，听说还给每人都写了信……”王桂军刚要夸奖，却被何翊宁截住，并火速推了回去，“那不是您逼的么？”
王桂军还没明白何翊宁什么意思，就听到宋念接话：“那我得谢谢王副院长，信我认真看了，让您费心了。”
宋念说罢也朝何翊宁看去，释放了难得在他面前展露的真诚谢意。何翊宁刚要认领，宋念已经撇过了头，他也硬着骨头冷哼一声，两人状态又恢复如常。
合着两个人在这儿隔山打牛呢。
王桂军夹在中间，心说不愧是一物降一物，一报还一报，还好这俩冤家马上就要分开了，赶忙拿出医院批准的调令，告知何翊宁不日便可交接工作，到麻醉科报到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