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王丹丹寻思病人跟何翊宁还有这层关系?
王丹丹看了下挂号单,病人叫何立柱,虽然口音不像北方人,但难保不是何翊宁的远房亲戚。再说,他们这“没宣传也不好对外宣传的”安宁科室,“慕名而来”的病人是极少数,多是老病人介绍。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王丹丹还是替何翊宁喊上了“叔”。
宋念自然是知道何翊宁家庭关系的。他们一家子西北人,要是何翊宁早逝的爸爸参与过扶贫工作,跟福建有段山海情,倒可能有个小表弟。但他们早就因工作关系调到了北京,而且依何妈妈的性格,有这段峥嵘故事,不可能不提。这位表叔,大概率是攀扯的关系。
不过想想看,一个爱认亲的何翊宁,碰上一个爱认亲的病人,难保不是段“佳话”。宋念便没拆穿,只是平静地安抚着病人:“您放心吧,等他在外头把您这一大家子关系都捋清楚了,自然就进来了。”
王丹丹这才恍然大悟:“合着你把我拽进来是这个意思。”
“谁管事谁负责,谁的摊子谁收拾。”宋念嘴上无情,身子却贴着门,听着外面的声音和动向。
果然,关了门以后,外面的众家属才开始平复情绪办正事,就连刚刚一直抹泪的女士也收起了眼泪,陡然冷静起来,看向刚刚一直没说话闭目养神的“大姐”。
大姐看起来和被推进去的患者年龄相仿,但因妆容精致,快六十的面容倒没怎么显现疲态,这时听到吵闹渐止,才睁开眼睛,看着有话要说的眼泪女士。
眼泪女士也不推脱,起身站在大家面前自荐:“姐,让我去吧,公司的事情我帮不上你,家里的事就让我多上上心吧。”
大姐没回话,却是闪身看了看正站在诊室门口向里面张望的“小妹”。
“二姨,您常年在国外带孩子,家里的事还是三姨比较了解,您还是让她进去吧。”大姐的女儿看妈妈没有张嘴的意思,便猜着妈妈的意思代为回答。
“我就是常年在国外照顾孩子,才更应该在这个时候出份力啊!”眼泪女士倒也真诚,看向小妹时,眼中又带了泪:“唉,这些年你三姨实在是辛苦,现在也该歇歇了。”
小妹不知怎么回,看向儿子,儿子并不打算退让,替妈妈争取:“二姨,我们知道您是心疼我妈,可我妈哪能放心得下啊。”
“那就我跟你妈一起去,又没说不让你妈进去。”眼泪女士没把学生模样的毛孩子当回事,话是说给他听,但脸又看回了大姐。
“行,那就你们俩一起进去吧。等你们出来了,我再跟医生单聊。”
前一句话刚让眼泪女士得了意,后一句又让她脸瘪了下去,可大姐的话谁也驳不得,看了看表,大声敲门,吐槽医生怎么这么不敬业,还卡着点来。
何翊宁从旁看这出小热闹落幕,也大概了解了这十来口人的家庭关系。三姊妹看似是一家人,却无论从相貌气质,还是行为做派,都大相径庭,明显是“重组家庭”。这种家庭,多在儿女成人成家后少了来往,而这一大家子,却有种奇怪的紧密。他们因诊室里的病人聚在一起,讨论来讨论去重心却从未放在病人的身体上。他们都想要拿到病人的监护权,因为那监护权等于“家里事”,现在接手“家里事”就等于有了掌家权。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生死面前,这事儿跟着病人送上门了,何翊宁却不得不断,毕竟安宁求的是生死两相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最让人难安。
好在宋念在开诊前给这家人出了个题,又给他们划开了自由辩题的展示空间,让何翊宁在与家属面谈前能有所准备,不至于被错综复杂的关系带偏。更贴心的是,宋念自行带上黑脸面具,把红脸送给了何翊宁。两人虽没对过“戏”,但何翊宁还是蛮有信心,到底是跟宋念打配合,全身心早就有了肌肉记忆。
门内宋念判断着一家人争完了,便轮到何翊宁上场,可照他的花里胡哨,肯定得粉墨登场。为了帮何翊宁争取时间,更为了挠着稀疏头发满脑子官司的何表叔,宋念再次开门。
王丹丹着急想看看何翊宁现在还不现身,到底是卖的什么关子,也凑到门口。谁知宋念抬眼轻声道:“你看不见他,他这会儿不在外面。”
门开后,何翊宁果真不见了踪影。王丹丹正奇怪宋念隔着门板料事如神,又惊觉援军还没到,宋念就准备单枪匹马应战。
“别啊,宋念,那还是等……”
“没事儿,马上就开诊了,何医生不出两分钟就到。”宋念轻声安抚了王丹丹,便对一众家属言出法随,“怎么样,商量出结果了吗,哪两位进来陪诊?”
“我,还有她。”二姨拉着三姨就要往里挤。
谁知宋念并没有让路的意思,仍挡着门万夫莫开:“好的,是您二位是吧,我得先进去征求下病人意见,等病人同意,您二位再进来。”
“你这医生,叫什么名字,看我投不投诉你!”
“我叫宋念,我们医院有很多渠道来保障患者和家属的正当权益,我们也欢迎您的监督和建议。”
宋念纵使在心里最兵荒马乱的时候,眼神也从不退缩,此时更是坚如磐石。可在二姨看来这却成了挑衅,作势就要上手推搡,还好被王丹丹及时挡住。
王丹丹要替宋念辩驳,还没开口又被拉进了屋。他扒着门框:“你是真硬气,但这么做事是要吃亏的……”
“我没违规,她告到哪儿也不是我的错。”宋念不理亏,也不理会,而且她是看到何翊宁已经从远处跑来,才这么“硬气”的。
宋念照旧关上门,不管外面的叫嚣,只管走到患者跟前问:“何医生来了,您看,您接受刚才那两位进来陪诊吗?”
“不要,我谁都不要!我脑子还清楚得很,我自己听结果!他们是馋猫挨着锅台转,不能叫他们知道我什么时候死,他们还做不了我的主!”
宋念料想过病人的选择,可正如王丹丹发愁的:“可您这一大家子都堵在门口,一个家属不让进,也太难办了。”
但这是病人对安宁医生建立信任,托付死亡的开始,难办也得办。至于何表叔的这些家属,如何分配利益他们管不着,别让真正哀伤的家人寒了心就是。
“这就是你们安宁的办事态度啊,你,还有里面那个女医生,一个对家属爱答不理,一个……哼,人死了才抓药。你让我们家属怎么放心把病人交给你们?!”
听动静,外面已经开始了对何翊宁的审判和进攻,宋念应声开门。
嗬,刚才远远地没看清,之前“玉树临风”的何翊宁完全换了副样子,正顶着一头鸡毛和满脸憔悴安抚着二姨。
“您这话说的,我这刚从住院部下夜班赶过来,还不清楚发生了啥事儿,您这大帽子就先给我扣上了。”何翊宁不似宋念的一板一眼,没少跟何妈妈还有她的老姐妹摆龙门阵的他,可谓熟练掌握跟阿姨们交流的精髓,“再说,您说什么我都能受着,说不放心把病人交给我,我可受不了。”
被何翊宁揽住的二姨难得放下了攻击性,人又不是生来就爱干架,硬碰硬惯了才会磨出一身刺。根据刚才的观察,二姨的两个孩子拖家带口常年在国外,回来不好多言,只能靠着个厉害老妈冲锋陷阵,如今在医院是这样,在家里难免也是。她说好话坏话都不依感情,完全是审时度势,她其实很好哄,因为她早就不在意情绪上的满足了。只要面子上给到,再让她把想诉诸的主张说出来就好,况且这是在医院,她还需要医生的支持,并不会闹太僵。
难办的是大姨和三姨。大姨是家里的话事人,后面的一儿一女跟着说话份量也重,这三座大山压下来,医院可是不好做事。还有三姨,她现在朴朴素素其貌不扬,但眉清目秀的儿子摆在那里,映着妈妈曾经明眸皓齿的模样,她这些年为家里,的确操劳,她不争什么,却最伤不得。
所以暂且安抚下二姨后,何翊宁把大姨和三姨也拉了过来,说:“家婶,我可不光是这儿的主治大夫,我还是咱山海情的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