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去留
莳韭2024-06-19 17:583,427

  自餐厅不欢而散后,何翊宁与宋念这对秘密前任的关系就变得愈发微妙难测。之前他们或许还会在众人面前维持表面的和谐,或者以暗藏机锋的话语较量一番,现在却尽量避免直接对话,即使沟通也常借他人之口。两人间的纠葛无人知晓,可那尴尬的气氛却像感冒病毒一样,悄悄地在整个科室里蔓延开来,弄得大家都恨不得找个“防尴尬”口罩戴上才行。

  黄蕊对着王丹丹和奉致远一通分析琢磨——多半是在盛意的问题上,宋念没积极响应何翊宁的讨论号召所致。宋念的表现虽然是有失分寸了些,但何翊宁也不至于对她搞职场冷暴力吧。身为“气氛探测仪”的王丹丹岂能看不出来,非要说这是冷暴力,那也是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双向冷暴力,这中间一定另有隐情,且不便与旁人道之,不过要再继续这么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宋念,毕竟何翊宁是带教老师,不仅负责传授知识,带领实操,还拥有她是否能通过这一站规培的决定权。古道热肠的奉致远顾念集体情谊,想要替宋念说和说和,可是不善言辞的他每每到了何翊宁面前,却又总是词不达意,无功而返。

  对于传言和非议,何翊宁并非没有察觉,也不能说是全不在意。只是,眼下他正沉浸在如何帮助盛意解开内心纠葛、不留遗憾的思考中,无暇顾及其他。他打算等盛意的事情圆满落停了之后,再想办法处理他和宋念公私不分的问题。而在这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与宋念的接触,这样至少能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可随着盛意的大限日渐将至,宋念心中那份不为人知的焦虑与不安也在逐渐加剧。她深知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于是,她紧握着那份早已写好的《规培轮转科室调整申请书》,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王桂军办公室的大门。

  “申请调离?这个嘛,你确实是有这个权利,但是得有充分的理由。”王桂军放下手里正在审阅的病历,抬起头用平和的目光看向宋念:“说说看。”

  “理由我都写在上面了。”宋念把手中的申请书递给王桂军。

  王桂军接过申请书,并未急着阅读,而是将其置于一旁,取下自己的老花镜。

  “不急,先放这儿吧,来了就坐会儿,我们聊聊天。”王桂军起身伸了个懒腰,跟着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说道:“哦,对了,平时喝茶吗?喝的话柜子里有,我跟家里带的。不喜欢茶的话,我这儿还有苏打水。诶,我要没记错的话,你上学那会儿好像特喜欢喝苏打水是吧,每次上课的时候,何翊宁那小子总会给你带上一罐,你们同学还因此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苏打哥’。当时我还纳闷儿呢,他不是姓何吗,怎么都叫他苏大哥呀。”

  王桂军的话语在宋念心中荡起层层涟漪,那些与何翊宁共度的往昔,她本不想再过多触及。但面对王桂军的热情关怀,她又不好显得过于冷淡。

  宋念礼貌地扬起嘴角,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就是因为以前喝得太多,后来酸的东西就不怎么碰了。”

  “嗐,得!”王桂军活动完了,到柜子里取了点茶叶:“给你泡杯红茶吧,养胃。”

  说着,他便开始兀自沏起茶来,那专注的神情和娴熟的动作,仿佛是在为一位久别重逢的小友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宋念看着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这份温暖,似乎足以暂时驱散她心中那些不愿回忆的过往。

  宋念坐在沙发上,接过王桂军泡好的茶,抿了一口,轻声道:“谢谢王副院长。”

  “甭客气。”王桂军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关心:“是不是‘有人’让你心里不舒服了,你才有了想要离开安宁科的想法?”

  “这不是主要原因。”宋念摇了摇头。

  王桂军挑了挑眉,似乎对宋念的回答有些意外:“哦?那主要原因是?”

  宋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才低声说道:“我……不能面对死亡。”

  “这话啊,我倒是常听。只要到咱们安宁科工作的,来时说一回,走的时候还得说一回。尤其是何翊宁……我这真不是故意老拿他说事儿。可这小子啊,三年了,跟个复读机似的,只要逮着机会,就拉着我嘚啵嘚啵地说个没完,我这耳朵都快被他磨出老茧了。”

  听到何翊宁居然也不能面对死亡,宋念心头微微一震,但她随即一想,这或许只是王桂军想要宽慰她的一种说辞。毕竟,振振有词地让自己要学会接受死亡的人也是何翊宁。

  “我跟您说的那种情况,可能还不太一样。”宋念神情变得暗淡而沉重,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我有病,心理上的病,创伤后应激障碍。”

  王桂军听闻此言,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通常由个体经历生命受到威胁的事件或目睹他人死亡等情形所引发。患者在经历创伤事件后,关于创伤的记忆会反复地、不受控制地侵入其日常生活中。当患者再次遭遇与创伤相关的场景、事件时,会立即表现出强烈的回避行为,甚至产生一系列躯体化的应激反应。

  早在二十年前,王桂军就从一篇报道中首次接触到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一心理现象。而在投身于安宁疗护事业之后,他更是将其作为工作的重要课题进行深入学习和研究——安宁疗护,不仅要为患者提供全方位的身心舒缓,也包括在患者离世后,为患者家属提供必要的哀伤辅导。而创伤后应激障碍,正是家人在离世后,家属可能出现的心理问题之一。

  “你这个状况持续多久了?”王桂军正色道。

  “三年了。”

  “因为什么造成的?”王桂军明白,想要帮助宋念,就必须了解她心中的创伤来源。

  宋念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个深藏心底的秘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回避:“我可以不回答吗?”

  王桂军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下面这个问题,你必须得回答——将来,你还想不想在临床一线工作?”

  “我不光想留在临床工作,我还想上手术台。”宋念笃定地回答道。

  三年前的经历对宋念来说,既是一场沉重的打击,也是她人生轨迹的转折点。曾经,她醉心于神经外科的学术研究,对探寻医学真理充满执着与热情。如今,她的心中却只剩下一个坚定的信念:投身医疗一线,用自己的双手去挽救更多生命。

  然而,造化弄人,规培的第一站,她竟被分配至安宁科。在这里,她遇到了盛意,这位与路漫漫命运相似的胰腺癌晚期患者。时隔三年,她再度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对生命的无情剥夺,那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也如同利刃般割裂着她的内心。她无法容许自己仅仅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继续重复在送人离开的无奈和痛苦之中,而是希望能够真正地为患者做些什么。因此,她才下定决心离开这个不以治愈为目的的安宁科。然而,就在她准备踏出这一步时,昔日的肿瘤外科圣手王桂军却给她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你觉得,一个心里迈不过死亡这道坎儿的医生,真的有资格站到手术台前吗?”王桂军推心置腹地说:“倘若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你脑子里只要一想到那个最坏的结果,就头晕目眩,浑身冒汗,瑟瑟发抖,又怎么能稳稳地握住手术刀,做出准确的判断和操作呢?”

  宋念深知,王桂军的话句句在理,她急于逃离此地,实际上,在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前,不管去了哪儿,离自己的最终目标都为之甚远。

  “所以啊,我的建议是,你先继续留下来。”王桂军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在国外是否寻求过心理治疗,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可以通过暴露疗法逐渐克服的。人在面临恐惧的时候,通常会选择逃避,这是一种自然的心理防御机制。可是,长期的逃避往往会使恐惧感不断加深,形成恶性循环。而暴露疗法,则是通过主动接触与创伤回忆相关的事件和场景,来逐渐适应并减少恐惧,最终打破这个循环。当然,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艰难,需要你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去面对。但我真心觉得,来都来了,不妨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尝试一下。成功则更进一步,失败也了无遗憾。你觉得呢?”

  宋念陷入沉思,没有立即回答。王桂军也不急于催促她,给她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和决定。宋念不是一个听不明白话的人,王桂军的口吻虽然听上去像是商量,实则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要么留在安宁科,借由这里克服对死亡的恐惧,要么认清现实,放弃自己的职业理想。

  “我愿意留下,王副院长。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也希望您能答应。”宋念开口道。

  “什么请求?”

  “我希望我的事情,您能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尤其是何翊宁。”

  “这你放心,我保证,绝不往外露半个字儿。”说完,王桂军将桌上那份将桌上那份《规培轮转科室调整申请书》递还给宋念:“主要原因聊完了,咱聊聊次要的吧——你跟何翊宁之间的事,我虽然了解得不多,但我也明白,前任一块儿共事吧,确实是有点儿尴尬。不过马上他就要调去麻醉科了,以后你们再碰面的机会就不多了。这对你来说,多少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马上’,是什么时候?”

  “原本是打算让他立冬再走,不过麻醉科那边情况有变,缺口提前空了出来。不过这件事儿,你呢,也得先替我保密。我打算让他安安心心地把盛意的事情忙完,再跟他说。”

  “为什么?您不是说是他自己想走的吗?”

  “是啊,他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王桂军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人嘛,主意总是会变的。”

  

  

继续阅读:13、我应该反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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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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