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柱真有债务啊?多少啊?你肯定是有内幕消息,求你了何医生,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黄蕊自从何翊宁神神叨叨放下那句是似而非的话之后,就缠上了何翊宁,但何翊宁还就偏不告诉她,其一他觉得爱打听别人隐私实在不好,其二他哪里能知道何立柱财产的真实状况,不过是之前和杨艳芳在护士站聊起来的一些话,让他灵光乍现。
王桂军年底在外忙得脚不沾地,平日科室里能让何翊宁没有负担地分摊压力的人便只剩下了杨艳芳。当初杨艳芳不顾爱人廖再生的“反对”,加入到他“老对头”王桂军的团队时,就知道做安宁科室的护士长,不仅要把重心放在病患的身上,也需得时刻关注年轻医护人员的心理健康。
毕竟,其他科室的工作目标是送人出院,而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悉心工作到最后,结局却无一例外都是要送人“离开”。
她每日在护士站迎来送往,不知怎么就修炼出了一种上帝视角。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原属于不同轨迹的平行人生却在这方天地里打了结,而她是最了解这结打在哪儿的人,也最知道该怎么为来找她的人答疑解惑。
这些天何立柱的病床前,大姨和一儿一女公事公办,据理力争,半是怀柔半是胁迫;二姨的子女最是嘴甜,可刚孝顺了两天便因工作忙耗不起时间,早就飞回国外,把让父亲开心让父亲偏爱的任务全都交给妈妈;三姨的儿子并非她跟何立柱的婚生子,本不想争,可看着其他两家既看不上他却又对他千防万防的样子,又不甘心,想把这潭死水搅得更浑些,好在三姨总是能及时察觉儿子异常,母子找僻静地方说些体己话,便不了了之。
她心下记着这些,等着何翊宁上门。
原本杨护士长也会隔三差五地去找何翊宁聊一聊,但作为为数不多知道何翊宁是主动调岗想要离开安宁的人,在何翊宁收到调令后也就很少再跟他聊安宁科室的事了。她跟王桂军的心思一样,都希望何翊宁能慢慢卸下在安宁的牵绊,有一次主动选择的机会,毕竟当初何翊宁来安宁是迫不得已。
但她也清楚,何翊宁早就离不开安宁,因拯救生命固然是无上可贵,可从事重要却被忽视的事业,才更能激发何翊宁的热血和斗志。所以她便等着,等着何翊宁有需要的时候找过来,聊聊病人,聊聊自己。
何翊宁也算是处理过不少家庭纠纷,换位思考常常可行,但在何立柱这儿却走不通了。他想帮何立柱一家疏通所有关系,却无论如何都会顾此失彼,感慨单喜欢一个人就够人消受的了,何立柱面前却有仨。
杨艳芳以日常观察一语中的。何立柱并不是喜欢三个,而是要那三位都来爱他。他这么圆滑世故要强好胜的人,估计从来没想过,虽然他能用钱来获取关心,可给出真心的主动权却在对方。到临了,身边的事甚至自己的身体都脱离了掌控,才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迟迟不立遗嘱,不是优柔寡断,也不仅仅是在考量,而是怕得罪了任何一方,便失去了那一方的关心。不稳固的关系就不该期待毫发无伤的结局,不是何翊宁不够用心,而是事已至此,如果弥合不了他们的关系,就在暗流汹涌的水势中放一颗巨石,平稳水流,帮为财产上头的人打针镇静剂,也帮决策者辨清水流方向做出判断。
何翊宁当时还没想到那颗巨石是什么,家庭会议结束后,他看着那些背影突然明白,如果让人趋之若鹜的是利益,那避之不及的,不就是那颗巨石。
果真,他透露出这半真半假的消息后,何立柱家属的动态立时有了变化,他们不再都挤在医院里,何立柱终于得片刻喘息,而真心人也浮出水面。可外人看得真真切切的东西,何立柱却是当局者迷,他看着日日陪护的三姨和并非亲生的儿子,依旧难以对遗产做出决断。所以事情一拖再拖,周乐随之快要成了安宁的外聘员工,几乎天天到岗。
只不过何翊宁不再跟他斗法,那天跟宋念的单独会面让他认识到,在宋念面前,他是早就出局了的那一个。
“你难得单独约我,是因为周乐的事吧?”心里开心能单独见宋念的何翊宁,开口却不冷不热的。
“嗯。”宋念简短回答后,便进入正题,“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脑补什么,虽然这件事完全没有告知你的义务,但我跟周乐确实只是朋友。你有对我的任何不满,也只冲着我来就好,不要影响大家做事。”
“我有影响大家做事吗,我明明在帮他,你看不到吗?”何翊宁避重就轻。
“我只看到你还是那个自以为是,荒唐胡来的幼稚鬼!小心眼!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惹上你这个做不了复杂思考的单细胞生物!”宋念也讨厌自己遇到何翊宁就情绪化,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何翊宁本自觉理亏,还打算宋念解释完灰溜溜攒套词道歉,没想到她牵扯往事,顿时也火上心头:“你后悔瞎了眼,我还巴不得自己眼瞎了呢!你在美国劈腿勾搭上周乐也就算了,现在还天天把他带到我面前来恶心人。我幼稚,我小心眼,我单细胞?我忍很久了,你不知道吗,宋念!”
宋念看着何翊宁言语中的真情实感,她第一次有了想把美国经历全都告诉他的冲动,可刚张嘴,却又是熟悉的全身无力。她已经没控制住情绪,不能再控制不了眼泪。
趁着还没哭出来,宋念及时从与何翊宁纠缠的漩涡中逃开。何翊宁也带着自己的小珍珠回到自闭房,刚准备开音乐发泄,就听到杨勰登门造访。
看了眼何翊宁今日歌单,杨勰便知道他又是在宋念那儿受了情伤。原本打算找他一起糊弄糊弄年终总结,可看桌上何翊宁已经写了大半,索性就丢开工作,听何翊宁一五一十地讲清自己的混蛋和窝囊。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幼稚地对付周乐,还在宋念面前暴露了自己对往事的耿耿于怀。
“你不会以为你是才暴露的吧?”
“你哪边儿的?”
“就是你这边儿的,我才说实话好吧?你失忆啦?当初跟人分手时,今日卑微求合,明日跳脚骂街的事,全忘啦?也就是人家宋念体面,不搭理你,不然你现在更臊得慌。”杨勰边说边演,感觉到何翊宁从丧气变成杀气才作罢,“你瞪我干嘛啊,有我这么个知冷知热的铁血闺蜜,你快烧高香吧!”
“年终总结前,我指定去帮你上一柱。”
“你最好是!你要不去,我咒你家宋念永远不回头。”
“什么我家,不带宋念你不会说话是吧。”何翊宁扬手就打,打得是杨勰狗嘴吐不出象牙,也打自己的不中用,“就我这么个人,人家肯定是不会回头了。”
谁都不愿意陷在往事,可活生生的气,哪能说消就消。宋念无人可依,只能抱着迷迷糊糊的爷爷哭诉。
“明明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不在……还倒打一耙,成我背叛他了?他怎么有脸说这种话的?他以为他是谁?他是不是觉得我就该忍受他的冷漠跟猜忌?哦,我不忍了,我把他从我的生活里抹掉了,他还委屈上了……”
爷爷纵使神志不清,也是满眼心疼。宋念倔强地擦掉眼泪,强迫自己换上笑脸哄爷爷睡下。
这晚两人都彻夜难眠,何翊宁迷迷糊糊地睡着后,梦到的却是两人在学校斗嘴又和好的甜蜜画面。
恍惚间,何翊宁似梦似醒地摸到手机,发出了一条语音,像在学校那样撒娇道歉,说了很长很长,也许词不达意,但全是真诚。清醒后又是后悔,想撤回却为时已晚。又要发语音解释,宋念的消息先弹了过来,“语音我没听,如果是道歉的话,我接受。明天到医院,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希望你也是。”
宋念倒是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眼睛不允许。她一大早就起来消肿,眼看盖不住了,难得化了妆,可妆还没化完,医院就打来了电话,何立柱可能等不到周末了,刚刚突发谵妄,何翊宁已经赶过去了。
何立柱正处于谵妄状态,杨艳芳带着值班医生王丹丹已把家属先行避退。何翊宁赶到时,何立柱还未平静下来,以为他这自认的表侄是家人觊觎财产派来对他图谋不轨的人,大打出手。何翊宁脸上手臂上皆被抓伤,却还是竭力安抚着何立柱,陪伴他等着他清醒,说服他同意和家属谈一谈。
何立柱虽心中百般计量,身体已不允许他再犹豫不决,逐渐清醒过来的他看着何翊宁如亲侄子般的眼神,和宋念守正不阿的公正承诺,还有病房门小窗格外垫着脚担心地巴望着的三姨,长吁一声,就这么办吧。
这次家庭会议,大姨如她所言没有现身,一儿一女讲明了希望三家平分的立场,便也提前离席。看来他们是听进了何翊宁的话,不然不会从曾经大姨所要求的按对公司劳苦功高次第排列的公平变成如今的平分。眼泪分配自如的二姨这次可把演技发挥了淋漓尽致,表达了这些年常在国外没能好好跟何立柱相守的遗憾,恨不得跟何立柱一起走,她什么都不求,只希望何立柱看在孩子们没在国内争家产,而是在国外自己打拼的份儿上,好好照拂照拂他们。何立柱也知道这些话不真,可他虽鄙视表面的情真意切,但事到如今又不免贪恋。二姨看何立柱不驳她反而鼓励她再多提些要求,便也不再收着,希望分得更多。看来她是怕何翊宁的话中有诈,不偏信他人,倒是二姨一贯的行事风格。嘴笨的三姨没什么话讲,表示自己听从大家分配就好。
众人退去,何立柱叫来周乐,终于立下遗嘱。
黄蕊最是好奇何立柱到底有多少资产的人,可直到何立柱病逝当天,她才从周乐当众宣读的遗嘱中听到:何翊宁一语成谶,一直装大瓣儿蒜拿捏人心的何立柱果真资不抵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