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变色的照片
莳韭2024-10-31 21:563,534

  宋念不好提让何翊宁去见爷爷的事,何翊宁这边却也始终惦记着没机会张嘴,就等观大海和孙知行的事落停后去找宋念提,可宋念今天又没来,再次缺席了安宁科室为病人举办的送别会。

  送别会,观大海半闭着双眼、嘴角微牵如拈花大德的样子被定格在了黑白相片上。这照片,单独装裱好,摆出来是庄严肃穆。但批量分发,人手一张,就有了说不上来的怪异。

  何翊宁觉得不能这么看,得换个角度,平常心对待。这不光是观大爷的遗照,还是孙知行的摄影作品。遗照不好随便乱摆,就算是家里亲属,也大多办完后事便束之高阁,摄影作品嘛不一样,放在经常能看见的地方就好。

  话是这么讲,那也得看这摄影作品是怎么来的,说到这茬儿,还要追溯到观大海下葬的前一天。那日孙知行不知是后知后觉,还是激情上头,大半夜竟偷偷从肿瘤科住院部溜了出来,惹得廖再生又来跟王桂军要人。

  两科室的人齐齐出动,曾经大闹门诊的那两位也免不了借题发挥,但何翊宁再不是形单影只单打独斗,不用他出马,几个规培生就让肿瘤科乖乖闭了嘴,只能闷着头跟在后面找人。

  因为若论对病人生活习惯的了解,安宁科室在医院里确实首屈一指。大家凭借俩老头聊天论道时的内容快速锁定了几个点位,最后果然在孙知行引以为豪的“凶宅”里找到了他,彼时他老人家正爬高上低地翻找着封存了不知多少年的胶片相机,大家被他折腾得没脾气,本打算好言好语先把孙知行劝回医院再批评教育,却不料老头得寸进尺,找着了相机还不算完,说什么也要何翊宁陪他跑一趟殡仪馆才肯回去。

  纵然何翊宁处理过再多身后事,这种无论如何也要去殡仪馆给老伙计拍照的事他还没遇见过。他可以联系观家人,也可以托殡仪馆的熟人梅萍阿姨促成此事,但总需得有个非此不可的理由,他才好帮得上忙。毕竟人死后再拍照,任谁看都不吉利,况且观大爷本人,又最是在乎这个。

  向来是唯物立论的孙知行,这才支支吾吾说出自己如此这般,是因为观大海给他托了个梦。观大海在梦里,遗憾自己糊糊涂涂一辈子,没张清亮相片,孩子们选的那张遗照,眼神混混沌沌他不喜欢,就觉得走时眯着眼微微笑的样子好,想以后大家再想起他,脑子里都是这个面目该多好。

  丢掉理性偏执,如此自说自话的理由却正好对症下药。被观大爷神啊鬼啊烦扰着长大的观家孩子们,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仿佛两边终于通上了暗号,孩子们也在等着爸爸托梦,可越想念就越见不到,想是爸爸温柔,只到访那些能承受住哀伤的梦里。

  所以,观大爷的孩子们不仅同意,还积极配合,在火化前的追悼会上,及时换掉了爸爸不满意的遗像,并应孙知行的请求,顺便多印了几张,如观大爷梦里所托,给还惦念的人留段回忆,留个念想。

  因此面对这张“通灵”的照片,安宁科室的大家都小心翼翼,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照片,而是观大爷的分身,不能轻易处置,否则就是怠慢了观大爷本人。

  “敢问观大爷,是喜阴还是喜阳,喜静还是喜动?”王丹丹做了几个纸团儿抓周,对着照片念念有词,寄希望于观大爷自己决定。

  黄蕊好笑,如果她也来抓周,抽到的答案和王丹丹不一致,到时候该听哪个观大爷的?奉致远公平裁定,觉得各听各的就好,没啥矛盾的地方。

  乍一听是和稀泥,仔细一想,怎么不算是大智若愚抄了近道,都是心里安慰,自求心安就好。何翊宁拉着王桂军听墙根,小声赞叹小奉的解题能力,谁说他不会阅读理解,只是在不关心的事情上面隐藏了实力而已。没有他爱发问,怎么能体现出黄蕊脑子灵,王丹丹心思细呢?

  王桂军这会儿察觉出,何翊宁脸上正浮现出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慈祥,逮着机会揶揄,“听出来了,你的规培生各有各的能耐。不过夸人得当面,跟我嘀嘀咕咕的浪费了。”

  “我当然得先跟您说了,我成长得又快又好,那都是您的教育提携,我时时不敢忘啊!”何翊宁得了话头,压低声音起着高调,把王桂军往自己想要的答案上赶,“现在有了新人,培养得也不错,那是谁的功劳?”

  “才来了一个半月,当然是人家爸妈的,还能是我?”王桂军并不着道,也演起来,“明知故问,不知道害臊。”

  脸皮这东西,何翊宁在别人面前还存着,在王桂军面前是向来没有的,硬把师父的眼睛掰过来,让他承认自己:“我啊,我,这里面就没我什么事儿?”

  “你讲功劳,又没说苦劳。”王桂军料想何翊宁来这么一出,肯定又是为了提条件,故事里绕那么大弯子,做这么长铺垫,引出来的必然是久未露面的人。

  今天安宁内部给离世病人办送别会,宋念又没来,事由依旧是回访居家安宁,还是王桂军越过何翊宁直接给批的。宋念也设想到事情再一再二难再三,何翊宁肯定会来问原因,为什么本该轮值的回访工作,现在都交给了宋念,并且还每次都安排在送别会那天。宋念不愿王桂军帮自己瞒下死亡应激障碍之外,再对何翊宁撒别的谎,便托王桂军,如果何翊宁找来,把她推出来就好,她自己来回应。

  “别再找话堵我了,”何翊宁打断王桂军装傻,“您瞧着眼睛在我身上,其实想辙儿想得都涣散了。给您个痛快,我就是想问宋念的事儿!”

  “给我个痛快?那我谢谢你心疼我。”王桂军扭头就走,他并不打算按宋念说的办,这孩子正在积极进行心理康复治疗,现在把她推到何翊宁面前自揭伤疤,保不准会前功尽弃。他们安宁科室能帮助病人和家属生死两相安,他王桂军自然也得先让这俩冤家前缘相安后,再谈。

  “诶!老王,王老师,王主任,王副院长……你别走啊!”

  何翊宁一直到王桂军办公室才算追上了他。

  不知是走得快,还是胃突然抽痛,王桂军踉跄险些摔倒,何翊宁赶忙扶住:“您说您这是何苦呢,越慌越显得心里藏着事儿不是?”

  王桂军把门带上,倒了片止疼药喝掉,回复何翊宁:“我藏着事儿?咱关起门来说话,你小子扪心自问,你就没藏着事儿?”

  “我?我带教医生啊!王副院长,你总是不跟我商量就随意给我的学生派活,我以后很难组织工作的。”

  “还有呢?”

  “老同学,我以老同学的身份,关心下另一位老同学,也是可以的吧?”

  “还有呢?”

  “没有了!”

  王桂军看何翊宁回答得干脆,眼神却躲开了,怒其不争:“怎么就没有了!你还忘不了人家,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王副院长,现在关起门也是在医院,不是您家客厅。”何翊宁赶忙捂住王桂军的嘴,“刚才还喘不匀气儿,现在这么大声。”

  “你起开,不是要拿你在安宁的功劳换宋念的秘密吗?我就一个条件,你把你之前的那些事儿先跟她讲了,我就把她的也告诉你。”

  从前的事,有可说不可说,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自打宋念回国,两人几次争吵,都讲到宁愿没认识过对方,虽然是气话,也难免包含真心。再说,往事已矣,宋念如果问起,何翊宁愿意毫不保留,她不问,他自顾自把那些沉重拿出来,反倒像讨旧债,又给她添堵。

  “老王,你成心为难我,不愿意告诉我就直说。”何翊宁败下阵来,从兜里掏出观大爷的照片,失落地交给王桂军,“既然她只告诉你,你就好好保护她。我找你,也不是非要个她缺席的理由,只是,观大爷的送别会,她该来的。”

  观大海的离世,难得展现了死亡的慈悲。医生治疗照顾病人,而病人也在这样的时刻治愈着医生,是啊,宋念该来的。

  王桂军看出何翊宁不光为私情,确实也在履行带教医生的职责,现下他耷拉着脑袋,垂着手,一无所获地转身,着实让人不忍。

  “宋念说了,如果你实在想知道原因,去找她,她亲自跟你解释。”王桂军叫住何翊宁,道出部分实情。

  “只是……”何翊宁看出王桂军呼之欲出的犹豫,帮师父说出来。

  “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何,咱们做医生的都知道,接管新病人,日积月累的病例比短短几行诊断要有价值得多。现在去问,凭你们目前的关系,你觉得你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何翊宁知道这并非托词,而是实在且唯一的办法,就像对待安宁科室里的末期病人,纵使时间再紧迫,他们也只能慢慢引导,等着病人和家属卸下心防,再一步步地道歉、道谢、道爱和道别。至于他和宋念那段走入死胡同的感情,已成顽疾,也该道歉、道谢、道爱和道别,否则对两人都将是无休无止的消耗。

  “老王,你难得说点儿有用的话。不过,我不听你的,也不是一年半载了。”何翊宁拿回交给王桂军的照片,“宋念不是让我去找她吗,我得去啊!”

  “你小子!”

  “放心,我什么都不会问,我要是想自讨没趣儿,还来找你干嘛啊?”

  “寻我开心是吧?!”

  “哪儿敢啊,就是探探口风松紧。”

  何翊宁带上门离开,迂回到规培生办公室。

  王丹丹终于给观大爷选定了位置,把他放在了办公室光照最好的窗台上。好巧不巧,黄蕊也抓出了相同的“喜阳、喜动”,她不愿信王丹丹那套邪,便仍依着自己的习惯,打算在相纸背面写下照片记录的故事,只是,翻来覆去难下笔。奉致远要简单许多,他把照片贴身放在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想着等找到最合适的办法,再做处理。

  何翊宁看着,不禁觉得可爱。大家在安宁的规培期将近过半,尽管还没办法把遗照也当成普通照片,但已不再像送别盛意时那样手足无措。

  只有宋念,他还还无从判断。

  何翊宁手里摩挲着还未送出的“观大爷”,黑白渐渐变成了彩色,这是他和宋念之间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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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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