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没关心人家这三年的事儿啊？”真朋友就是不留情面，杨勰往嘴里塞着吃的，咕咕哝哝地说。
“她那人要是不主动说，问了就是找骂挨你不知道吗？”
“多新鲜呐！你在她面前还怕挨骂？”
何翊宁没反驳，他不是怕挨骂，他是还没准备好。而且他知道，宋念更没准备好，他不想回看自己的伤疤，更不忍揭开宋念的。
“你也别多想，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好死不死又到了一个科室，相互避着还来不及，哪有上赶着相互打听的理儿？”杨勰终于说了句何翊宁听得进去的人话。
何翊宁举杯，与友同销万古愁。
“再说，你不是马上就要调麻醉科了吗？眼不见你就心不烦了！”杨勰一杯到底，再倒一杯，却因何翊宁不置可否的样子顿住了手。
“我不想走了……”
“你小子！”
“我不能走，你刚没听到吗，妙璇回来了，我怎么能走？”
杨勰光顾着分析兄弟的感情生活，倒是忘了这个重要信息。
“你告诉宋念了吗，她怎么说？”
“我还没问出口，她刚看我从老王那儿拿到调令，刚开心了一天……”
杨勰没能再找到别的安慰的话，只能提杯，敬了不起的安宁医生，但还是要何翊宁再好好想想。
“哎，小姑娘，成年了吗？”冉佩瞅着蒋妙璇妈妈出门打水的功夫，好奇地问道。
“刚成年，怎么了？”
“成年了，我可就放心大胆地八卦啦？老实交代，你不会是因为喜欢何医生，才要到安宁这儿来的吧？”冉佩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
“这什么‘死了都要爱’的剧情？”蒋妙璇抱着怀里的陪睡娃娃，一边遐想一边嫌弃一边又觉得还有点带劲。
“不是吗？”冉佩不太死心。
“这年头谁谈恋爱啊？我都这样了，还嫌命长呀？”蒋妙璇人小鬼大地翘起一条二郎腿，“再说了，恋爱不是看别人谈更有趣吗？有那么多CP可以磕，我何苦以身犯险。”
“也……是啊……”冉佩咂摸了一下，竟然被个小丫头说服了。
“你呢姐姐，你有对象吗？”
“现在吗？没了。”
“以前有？”
“多了。”冉佩盘算了下，两只手没数过来，“你说得没错，恋爱这玩意，是折寿哈，早知道悠着点了。”
蒋妙璇不由有点羡慕起冉佩来，“我是没机会吃爱情的苦咯……”
冉佩打趣她，“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何医生那种的？”
“我就说你喜欢何医生吧！刚才还嘴硬！”冉佩直抗议。
蒋妙璇赶紧辩解：“我是说类型！我对何医生本人，那不算。真的！我查过的，病患对医生的依恋是心理上的移情，是把自己与其他人重要的情感经验转移到了医生身上。这不是喜欢，就是一种情绪。”
“小小年纪，一套一套的，我看你跟宋医生能聊得来，她也一套一套的。”
冉佩无意提及到宋念，却再次勾起了蒋妙璇的好奇心，“你别说，我已经磕上‘何尝想念’了，你说宋医生是新来的，可怎么跟何医生不像刚认识的样子？”
冉佩回想半天得出：“他俩人前好，人后吵，都只是工作，即便之前认识，现在看来也没多少情分了。”
蒋妙璇服气冉佩的大条，忍不住提示：“冉佩姐姐，磕CP得看细节，看眼神，看暗流涌动啊！”
冉佩看着认真可爱的蒋妙璇，暗叹到底还是个孩子，心事是想藏也藏不住，说到底她口中讲的CP，又何尝不是移情：“你提示之前，我还没看到他俩之前有什么，你提示之后，我倒看出你眼里……”
“打住，我都说我对何医生没意思了，你怎么还乱想。”蒋妙璇先是遮掩，之后解释，“我就是八卦一下而已，没剩几个月了，吃不上爱情的苦，还不许我找对CP磕磕了？”
是啊，就剩几个月了，开心就好。这是安宁科室里的一句顶一万句，没有任何话能驳倒它，管它前情后事，但求当下随心所欲。冉佩举双手双脚赞成，也不再追问，鼓励小姑娘继续畅想。
“以后我就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白天磕CP，晚上打游戏，再不用满世界求医，一遍遍听他们告诉我爸妈‘你闺女没救了’……”蒋妙璇说得潇洒，可对上冉佩同病相怜的眼神，还是不由红了眼圈，又怕抑制不住哭出来，被妈妈回来看到担心，她使劲抽了抽鼻子，挤出一个笑脸：“反正我觉得挺好，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么？”
“没挑，活人听了能羡慕死。”快被妙璇的懂事和阳光招出眼泪的冉佩，也紧跟着戏谑两句调节气氛，“你给自己安排这么满，那我回头去护士台侃大山，在病房办活动，还带你不？”
“带啊！我指着你带我玩儿呢！”
冉佩看着撒娇的小姑娘心软地连连点头，又听到外面动静，该是蒋妈妈回来了，坐起来嗨聊的两个人赶忙躺回了被窝。
“何医生，怎么不进去啊？我们妙璇的事你得多上上心，帮我劝劝她，等在这儿养养，恢复恢复，还是得回去化疗。”蒋妈妈打好水回来，在门外半是胁迫半是恳求地对何翊宁说。
何翊宁本意是想回来看眼妙璇再回家，可是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在聊八卦，主人公还是他，哪还好意思进去，正扭头要走却碰见了蒋妈妈，这下躲不过，只得照原计划行事。
病房里蒋妙璇看见CP正主也是小脸一红，何翊宁忙解释自己是刚到门口，没听到多少内容。
冉佩帮蒋妙璇问：“没多少，是多少？”
何翊宁比划只有一点点：“就最后，你要带她侃大山，办活动。”
蒋妈妈却不放过女儿的任何一点信息，疼惜地看着她：“好啦，知道你玩心大，病治好了，不是有更多时间玩儿？”
“妈……”蒋妙璇撒娇耍赖，不想妈妈再说下去。
蒋妈妈使劲给何翊宁递眼神，何翊宁却没法顺着她说，为担得起妙璇的信任和寄望，他只能一切以她为先，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你放心养病，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蒋妙璇十分受用，也拿这句话来宽慰妈妈。
可医生给予的承诺和付出的陪伴在蒋妈妈这里并没有那么重的份量，她失望地看向何翊宁，把他拉出病房：“我原本不想再提的，想着你跟王副院长怎么都不会忘了三年前那场手术……你们可是欠了我女儿一条命的！”
不论是现在，还是三年前，何翊宁都无法反驳蒋妈妈的指控，纵然那只是她一厢情愿认定的事实。
何翊宁颓败地走出医院，他知道自己本没有任何立场劝妙璇接受安宁。可但凡有其他活路，妙璇又怎么会不顾父母反对，非要向他和王桂军求助。
已经进入十一月，万圣节后七日就是立冬，最后的几场秋风几乎快要把街边树上的黄叶扫尽。何翊宁捡起打着旋飘到自己脚边的那几片，小心收好，回到家摆置在桌子上看了许久，它们还那么灿烂，一点要腐坏的迹象都看不到。
何翊宁踟蹰地拿起手机点开群里宋念的头像，郑重地发出好友申请：“对不起，说好要走又反悔，但不论怎样，我这次都想要留下。”
宋念照看好爷爷回到自己房间时，夜已深，看着这几个字竟有些恍惚。搁在以前，这耍赖撒娇的话何翊宁是张口就来，可如此客气认真的道歉和请求，她还是头一次见。宋念不无遗憾地想，他终究是成长了，而两人也终究是疏远了。
转天，没等到宋念回信的何翊宁还是堵到了王桂军办公室门口，不成想还碰上了刚刚返岗的规培生们。
黄蕊、王丹丹和奉致远并不知道何翊宁是主动请调，还以为是医院不顾安宁科室发展的内部调遣，所以也来堵王桂军，要留住师父。
何翊宁白得了说客哪有不用的道理，赶忙把道德压力给到王桂军，自己装出一副被迫调离又英勇抗争的样子。
“王副院长，您昨天发我的调令，我实在是不能接受。而且同学们也还需要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的。”
“何翊宁，当初可是……”王桂军简直要被何翊宁气笑。
“当初是您心疼我，说我在安宁科室不好找对象，不知道走了多少关系，卖了多少人情才帮我调到了麻醉科，这些我都记着呢。”
何翊宁抢话，把王桂军抬得高高的，拦截他呼之欲出的阴阳怪气，随后又朝规培生递眼色，没想到入耳的全是一声声暴击。
“我们何医生去麻醉科能行吗，他只适合干安宁。”黄蕊最先发言，一棒子打死何翊宁跳槽的正当性。
“不带这么留人的啊。”王丹丹赶忙找补，“应该说我们何医生这张嘴，放到麻醉科属实是浪费了。”
何翊宁不好冲黄蕊动手，但王丹丹无论如何都得受他一掌。
肩膀吃痛的王丹丹委屈地看向何翊宁，说这话是宋念教他的，还拉着一旁老实站着没轮上发言的奉致远作证。
奉致远点头，并补了一句：“对，宋念还说，她也希望何医生留下来。”
王桂军和何翊宁都没想到宋念的同意来得如此干脆，以致于两人都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何翊宁不敢相信，再次确认：“她原话怎么说的，‘希望我留下来’，这么冷的嘴能说出这么暖的话？”
“也不是，宋念说她‘同意’我们的意见。那我们希望你留下来，不就代表她也希望你留下？”
奉致远的解释虽暖心，却还是让何翊宁经历了从“希望留下”到“同意留下”的心理落差。他脸上带笑掩饰失落，自我安慰好歹她还是接纳了自己的出尔反尔，现在只需要王桂军点头，今天便算大功告成。
王桂军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更全面，他不能就这么感情用事地把何翊宁留下。客观上讲，调岗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村没这店，下次就得猴年马月了；主观上讲，把宋念和何翊宁这两个小祖宗放在一起，不知道又会折损他多少阳寿。
所以任凭何翊宁再楚楚可怜，王桂军也没轻易松口，甚至躲到宋念办公室寻求庇护。不料，宋念转身就打开了门，把战场拱手送给了何翊宁，寻另一个地方躲清静。王桂军跟何翊宁同时目瞪口呆。
擦身而过时，何翊宁想要道谢，宋念却并没有停留。只见她背身远远地晃了晃手机，提示他查收消息。
何翊宁手中震动，看到：“是走是留，但凭心定，你我都是。”
宋念又再划分界限，但何翊宁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因为那个聊天框显示，时隔多年，两人兜兜转转终于又重回“微信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