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才躺下不久，在他三令五申不许人踏入温泉之地，还是听到一阵长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
满都拉图本能的竖起耳朵，慢慢放开娜仁的手，他正苦于无人给娜仁陪葬，立即抽出胡刀冲了出去，到底要看看谁这么大胆，真敢在这种动乱时期，企图挑起事端。
听着脚步声单一却凌乱，他很快判断出来误闯者只有一个人。
不过一个人和一队骑兵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差别，即便没有战马，只要一把胡刀，再多的敌人冲过来也近不了他的身。
但他却在内心深处隐隐的担忧营寨，是不是阿木尔和牧仁遇见了偷袭，无力抵抗，所以派人来请他做决策。
又或者是他们已经经历了失败了一役，全军覆没，所以敌人追到了这里。
他想不出这个危险的存在更有可能是谁统治的人马。
汉人？尤金？哈丹？
只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一想法，他相信他的牧仁将军，即便马革裹尸，临死前也一定会咬断来敌人的脖颈。
只是可怜了他的阿木尔。
弯弯绕绕，待到满都拉图绕过低矮的石丘，正撞见那人到了眼前。
这不是匈奴人，也不是汉人，满都拉图从来没有见过有如此长相的人。
他长的又高又细，甚至比一向人高马大的匈奴人还要高出半个头，亚麻色的短发微微卷着，宝蓝色的眼睛深邃的镶嵌在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上。
“药，药，药！”那人的汉文说得很差，和满语不相上下。
见到有一彪悍的男子提了刀出来，立刻将怀里的药水摸了出来。
如果不是他住在沙漠深处的朋友拜托他过来送药，他也不愿踏进这里，这里是匈奴王的领域，何况还有一个染了鼠疫的病人。
这药是他从自己的国家拿来的，能否治疗鼠疫，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抗病毒的效果奇佳。
满都拉图冷眼看着他，手里拎着的胡刀一刻也没有放下，一步步走向他，误闯者吓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再想逃跑却也来不及了。
“多谢！”说完，他抢过药，又问了一句，“还有没有？”
“没……多喝不行。会死。”那人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这种抗病毒的药又不是糖果，每次都是有用量的，这一瓶要喝三天，一天喝一点就够了。
满都拉图没在意他说的会死，哪怕这个陌生人给的是砒霜，他也得给娜仁灌下去，横竖都是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你回去拿，拿来我给你银子。”说完之后，他将手中的胡刀扔给了他，“这个先送给你，当作报酬的定金。”
那人接过胡刀，表面上点着头，心里却是在想着，再让他来，他是绝对不会再来了。
他不需要钱，他只想要命。
满都拉图没再跟他寒暄，只怕自己回去的时候，娜仁已经咽了气，他走得很快，待回到她身边时。
她的呼吸更加微弱，他将药水捏在手里，撬开她的嘴唇，准备将那瓶药水全倒进去，奈何她已经无法吞咽，药水倒入口腔，便顺着牙齿，全部流淌了下来，尽数落到了枕头上。
“乖，娜仁，乖孩子，把药喝下去就好了。”他用食指抵住她的下颚，还是失败之后，他发现药水已经损失了小半瓶。
不能再这样浪费了，那个人能不能回得来还不一定。
满都拉图放下药水，去往院子里找了跟又细又小、外直中空的竹筒，将它打磨光滑后又用开水烫了又烫。
才将药水用小勺装进去，用竹筒抵住她的舌尖，一滴一滴把药就这样滴了进去。
他不知道滴了多久，举得手臂发麻也浑然不知，直到那瓶药水快要见了底，他才停下，然后替她更换了身下的枕巾，又一次躺在了她身边。
“娜仁，你好些了吗？”
没有回音，她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趋势，他便继续自言自语。
“娜仁，我小的时候，我娘常常给我讲关于汉朝的传说，我讲给你听好吗？”他抚摸她的发丝，她的头发黏糊糊的，已有几日没有沐浴过了，每日泡在冷汗里，此刻早粘成了一坨。
她是爱干净的，他知道。
他甚至想，如果她死了，他总要先把她洗干净，然后再放回床上。
“娜仁，如果你想听的话就眨眨眼，不想听就摇摇头。”他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紧张得猛掐了一下自己手背，他真怕自己眼泪会掉下来。
然后小心翼翼的弯曲了手指放在她的鼻翼，发现她还有呼吸之后，才悄悄安心些。
“好，娜仁说想听，那夫君讲给你听。”
他自说自话，只有陡然洒下来的春雨打在屋檐上，在滴滴答答回应着他。
“从前在汉朝有一位将军叫陈起，出征之时，他曾和夫人执手在庭院里看流星划过。
他说“为夫只想常伴于夫人左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的夫人嗔怪了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然后陈起将军说“这不是许愿，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娜仁，后来陈起将军越过塞漠河，成了我的刀下亡魂。
战争是残酷的，命运也是。
是不是我杀了陈起，让他没有办法兑现诺言。所以今日大地神也要带走我的娜仁，让我成为孤家寡人呢。”
雨下的大，他担心娜仁冷，又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天空一时半会没有放晴的趋势，他的心底也是一样，潮湿绝望没有尽头。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故事讲的支离破碎，歌也唱的乱七八糟，好在娜仁没有听见，讲着讲着，接连几夜未眠，此刻眼皮愈发沉重。
没有等来那个陌生人的药水，他却睡着了。
这一夜，他睡着，娜仁却渐渐清醒，只是她很想吐，仿佛吃了陈年的隔夜饭，胃也开始阵阵冒酸水，翻江倒海般的疼。
口渴难耐，她不知道满都拉图趁着她昏睡时喂了什么，如今这般恶心的感觉倒是险些要了她的命。
吐又吐不出来，干呕了几声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