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拉图带着娜仁共同赶赴了温泉之地,其实跟黄泉也差不多。
路上,他没有带一个随从,并非怕连累更多的人,着实是觉得互相传染好得更慢,加之,他真怀念很多年以前跟她独处的日子。
他不是体恤百姓之人,此刻竟然有一些自责。哪一个无辜的牧民想染上鼠疫,谁又不是别人的夫人、夫君,儿子、女儿。
谁都怕死,谁都不想死。
但事到如今,他若是心慈手软,不采取强硬的手段,死一个就会变成死全家了。
的确,来时军医也给了他数不清的草药,这些草药他也分给了众人,但那也不过是痴人说梦解心疑罢了。
娜仁被喂了一点热水,粒米未沾,迷迷糊糊睡到大半夜,发热还没退去,但她却是感觉到自己四肢都快要躺化了。
摸着黑起来,摸到身边的满都拉图连铠甲也没脱,手里死死抓住一把胡刀,听到声音本能的翻身起了来。
“饿吗。”确认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他的心悄悄放下一些。
“你不怕死吗?”她靠在胡床的里侧,整个人用枕头做支撑以免跌倒。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在想什么,这样严重的鼠疫,他不怕死吗?
满都拉图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在黑暗中笑了笑,然后反问了句,“去救助那些染了病的牧民,你不怕死吗?”
娜仁有些不悦,如果还有力气,她肯定会瞪他一眼。
“我去接触那个患病的牧民时,还不知道他染上了鼠疫,我若是知道,我一定不会去的。”
她又不是圣母,在那种时刻,杜绝自己被感染,就是在救人。
满都拉图意识到她的不悦,不想惹她生气,又将话转了弯,问了句,“那么,十年前,你陪我去征战,我受了伤,你把我拖到山洞里,那个时候你不怕死吗?”
娜仁不想跟他忆苦思甜,因为此刻的她又觉得困了。
“年代那么久远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娜仁说着话,身体已经顺着墙壁缓缓滑下来,准备顺其自然的再度睡去。
满都拉图知道她没吃东西,也没喝草药,怕她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故意拿话激她,“我知道一孕傻三年,女人生了孩子就再不如从前机灵了。”
不过,我记得就好。
我会一直记得。
娜仁只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人也要被他气活了,也不知道她是生的谁的孩子!?
她还记得从前这个男人没这么嘴碎爱惹她生气,眼下变得这般贫嘴薄舌。
但是她太困了,跟他计较也是需要力气的。
睡意越来越浓,他竟然还过来推她。
“娜仁,不要睡。你醒一醒。”
娜仁被他大力晃了几下,晃得脑浆都要摇匀了,忍着气问了句,“做什么?”
“数星星。”他又大力晃了她几下,“娜仁,起来看星星。”
她数个毛啊,强把眼皮撑起来便开始求饶,“你别折磨我。”
“我要折磨你也不是用这种方式。”他的话暧昧不明,随即又补了一句,“何况,当年在山洞里,我一直流着血昏迷不醒,是谁一直在咬我的手臂不许我睡觉?”
娜仁在心里骂了一堆脏话,这个男人是在报仇吗?果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娜仁,乖,喝了汤药就让你睡。”他听着炉火劈啪作响,想着这会汤药大概终于能煎好了。
娜仁强撑着眼皮,看着黑暗中熟悉的身影,将汤药盛出来端在屋外吹凉。
一次次掐着自己,才不让自己睡去。
浑身上下都觉得像被火燎了一遍,皮肤又干又涩,奇痒难耐,偏偏冷一阵热一阵,热时四肢酸痛,冷时又觉得整个人置身于冰窖之中,寒冷彻骨。
药被重新端了回来,她接过,一口气灌下,味觉好像迟钝了不少,也不觉得苦。
只是这药也确实没有太多作用,这一天她喝了不少,如今只觉得身体愈发沉重。
娜仁想接着睡去,看见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碗,碗里是不明液体混合着固体。
才被拨亮的烛火刺得她双目微微疼痛。
“来,把粥喝了。”他将碗端过来,娜仁最害怕的还是发生了。
现在的她只想睡觉,她的身体愈发沉重,早不想再进食了。
吃、喝对她说来都是一件耗费体力又非常麻烦的事。
“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我忘了告诉你,我在这里没有找到勺子。”
面对他赤裸裸的威胁,娜仁只觉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
然后她拿起两根竹条做成的筷子,艰难的往口中扒着粥,吃不出来他的手艺是好还是坏,她只是一心想吃完,然后让沉重的眼皮得以休息。
终于将那碗粥吃的见了底,她已经全速在吃,落在满都拉图眼里,还是觉得她慢吞吞。
她的病气愈发严重了,他心里焦急,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来,悲伤的情绪会传染,他得让娜仁时刻保持着轻松愉悦的,才很有可能撑过去。
娜仁终于完成了任务,掉头准备睡觉,满都拉图却握住了她的手。
“娜仁托雅,你想不想听歌呀,我给你唱歌呀。”
他知道娜仁睡了一天,只觉得她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也许真的再也醒不来了。
娜仁一头黑线,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还会唱歌,只以为他只会打仗。
“草原上的村庄,
骆驼与马自由徜徉,
羊群与牧人捉迷藏,
牧羊犬总喜欢望着远方……”
娜仁听着他唱歌,只是这旋律她从来没有听过,也许是满都拉图小时候,他母亲常常唱给他听的吧。
“草原上的村庄,
异乡人在村庄之外流浪,
在河流蜿蜒的地方,
黄昏的炊烟轻轻流淌……”
满都拉图见她的眼皮又沉了,这几句唱得格外走调,娜仁听在耳朵里,只觉得自己的听觉受到了污染。
“不要再唱,实在太过难听……”
她很想制止他这一行为,奈何她蠕动着嘴唇,也没有说出口。
却将他接下来说的话,听得分明。
“娜仁,回家吧。”
娜仁没有回应,只觉得寒冷又一阵袭来,满都拉图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分明,直到凑过来,才听清她艰难发出来的声音:“冷……冷……嘶……”
然后他脱下衣袍,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用被子裹了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