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雪白。
雪花落在雪地上,滚烫的血浆带着腥甜之气,立刻将皑皑白雪染得通红。
娜仁趴在赤马上,她太累,将近七天七夜的负隅顽抗,换来母族人的覆灭。
体力透支之后,只觉身上穿着厚重的盔甲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布日古德放下的熊熊大火,以蔓延之势,将被雪掩盖之下的草根烧成灰烬,也吞噬了札札族所有的寨子和大帐。
娜仁趴在马背上,身上有血液带来的腥甜之气直冲鼻孔,催得她险些将胆汁也吐出来。
若不是哲别的兵马赶到,娜仁和始终跟她并排浴血奋战的哈丹,早已经葬身火海。
这一战,娜仁的母亲萨日朗花死在了布日古德的箭下,哈丹带着所有兵马倾巢而出,也死伤大半,元气大伤。
待布日古德的兵马撤走之后,满都拉图的大军才迟迟赶到,娜仁看见他的身影,强从马背上撑起身子来。
却见满都拉图立刻从马背上跳下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她跑过来,想要接住她,以免她摔下来,内疚的仰头望她,“娜仁,我回来晚了。”
娜仁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扬起马鞭,抽在了他的脸上。
将士们一阵错愕,满都拉图却只有深深的心疼。
随后,她骑着马,依旧躺在赤马的背上,睡着了,梦里断断续续,都是母亲的影子……
她从记事起就没有父亲,是母亲一个人拉扯着她和小妹妹长大,母亲的声音很大,喊起来把人耳膜震得嗡嗡响。
她会将抢来的小羊皮给她和妹妹做靴子,有时候只有一张羊皮,母亲总要给她穿,而自己和妹妹都往靴子里多塞一些棉花勉强过冬。
娜仁一路流着泪,跟着哈丹巴特尔,进了他的营寨。
死伤无数的将士们拖着残存的身子,互相扶持,一步一步的走回来。
哈丹将她从马上抱下来,然后将她安置在了一处温暖的浴盆里,亲自检查着她的伤口。
确认都是划痕,没有明显的刺穿之后,才悄悄放心了些。
娜仁又累又困又饿,半睁半闭的眼睛任由他摆弄,只是隔了一会总会又有新的眼泪涌出来。
她可以报仇,可以卧薪尝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的母亲没了,她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布日就算死上一千万次,也换不回她母亲的重生,她成了孤儿。
只是她不知道,在哈丹将她清洗干净,又为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抱到胡床上时,哈丹被尤金迎面刺进胸口的胡刀,险些刺穿了内脏,此时血仍在咕咕的往外流。
“高娃,你进来照顾一下郡主,我出去看将士们。”哈丹强撑着眼皮,推开了木门,从前伺候过哈丹的侍女立刻走了进来。
不敢去关心他胸口被刺的刀伤,又在重新涌出血来,她还记得她之所以成为从前伺候哈丹单于的婢女,就是因为她对他的关心太过,惹了他的误会和不满。
。
在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娜仁醒了。
她看着自己身处的陌生帐子,准确的说不是帐子,而是一间用圆木搭制的木屋。
她曾去到过哈丹的大营,知道他喜欢木材建成的房子,本以为冬天不易保暖,生火易燃,没想到睡在里面暖烘烘的。
跪坐在她床边的高娃听见床上有动静,迅速睁开眼睛,唤了声:“郡主,您醒啦?身体有什么不适吗?奴婢名叫高娃。”
娜仁眼神空洞的点了点头,想起昨夜没有被满都拉图强掳回去,实在是万幸,否则她即便跟他和离,也要废些口舌,再被他发现自己有孕的事,便是更加无止境的痴缠。
想起他,她便又觉得想吐了。
“郡主?”高娃跪在地上,试探性的又问了句,“您肚子饿吗?奴婢准备了奶茶和贴饼。”
“拿进来吧。”娜仁随口应下,昨夜意识虽然模糊,但还知道哈丹为她做的种种,心里一阵感动。
她不后悔抽了满都拉图那一鞭子,代表着恩断义绝,他大概不会再找她了,她也终于自由了。
看着高娃将饭食端进来,娜仁接过之后空了几乎七天的胃,终于大嚼特嚼起来,半晌,恍然想起在厮杀中,哈丹似乎受伤了。
娜仁拿着饼的手顿了顿,问道,“哈丹还好吗?”
高娃听着这话,就想抹眼泪,“单于回来的时候就受了伤,先将郡主安置好,又去看了受伤的将士们,才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被抬进了帐子。”
娜仁放下手中的食物,去寻她的靴子,高娃立刻帮她穿好,又替她披了件大氅,才带着她去了哈丹的帐子。
在那七天的厮杀里,新年已经悄然过完了,娜仁除了对母亲蚀骨的思念,就是对布日深刻的恨意。
不过让娜仁微微惊讶的是,她竟然毫发无损,如果布日的目的是赶尽杀绝,绝不会因为忌惮满都拉图,而对她手下留情。
那么必然是尤金在这场战役中动了手脚,护她周全。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终究站到了对立面,作为敌人的将军。
娜仁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再往里走,看着哈丹躺在床上,气息微弱。
早晨的阳光透着窗子打进来,现在哈丹的脸上,只见他脸上属于少年的细小绒毛,也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色。
她走到他床边,高娃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这时哈丹便醒了,“这次,又想偷着亲我吗?”
他抓着她的手,却被她轻轻一挣便挣开了。
“哈丹……”她对他仍有明显的疏离,“你再睡会吧。”
娜仁起身本想离开,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哈丹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急于追过来,险些摔倒在地上。怕他会抻到伤口,她又返了回来,坐在他的床边。
然后伸出双臂,将他抱在怀里,不时地用掌心摸了摸他的头。
“我不走。”
“姐。”他的声音有些微弱,“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救下母亲?”
他的伤口比起自责来,显得那样无力。
“哈丹,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我都知道你本就不是母亲亲生的,你愿带兵去救,我已十分感激。你本该拥有一个强大的部落,如今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你又受了伤。我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哈丹心里的自责是娜仁不能够明白的,因为他本有机会使出杀手锏吞噬布日的大军,但他没有那样做。
因为杀手锏一生只能使一次,他自私的要用来对付满都拉图,他知道如果早早亮出,满都拉图必定会有防备,再到他必然不会放过他的时候,哈丹就再无招架之力了。
他的头虚弱的靠在她的肩上,“姐,你不要这样想,你不欠任何人的,你是自由的。我只是恨自己没用,不够强大,没能救下母亲。”
“哈丹。”她捧着他的脸,看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唇,“我们总有机会,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姐,相信我。”哈丹握着她的手,传送给了她源源不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