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娜仁指挥着将士们,不知道救回了多少濒死的将士。
有些已经失去了眼睛,有些断了手脚,有些再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去生活。
她没有问过他们的意愿,是不是愿意被救回来,然后继续没有生命质量的苟延残喘。
但即便有些已经没有了求生欲的将士,娜仁也将他们救了回来。因为他们不珍视的生命,他们的妻儿在乎,他们的父母在乎。
月色下,她进行了最后一遍检查,早已经累得体力不支,缓缓朝着帐子的方向走去,阿木尔拦住了她的去路。
“娘,那边还有一个士卒躺在那,刘虞说他已经死了,可是我刚才去看了一眼,他还没有咽气。”阿木尔到底是不信任刘虞的,这个挑拨离间的汉人。
娜仁停下了脚步,跟随着阿木尔走向那个被安置在草窠角落里的小卒。
刘虞说得没错,这个人已经失去所有生命特征了,只有微弱的呼吸和极弱的脉搏在昭示着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娜仁看着他的胸膛被刺穿,肠子流了一地,静默无声的拉起了他的手,握了握,传递给他一些最后的温暖和温柔。
那个人的指尖颤抖了两下,彻底咽了气。
娜仁明白的,这不怪刘虞,抢救这样的将士难度太大,而她的人力有限。
松开他的手,看向身后的阿木尔,她蹲下来问了句,“阿木尔不怕吗?”
“不怕。他们都是跟着爹爹出生入死的人。”阿木尔语气平静,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娜仁的脸色稍变了变。
“我都知道了。”阿木尔抿着唇,又补了一句,“是刘虞告诉我的。”
娜仁心疼的将阿木尔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虞是个坏女人,她说了很多母亲的坏话,父亲说等他打完仗回来告诉我真相,但他再也没回来。”
阿木尔低着头呢喃,娜仁既心疼又自责,她捧起阿木尔的小脸,“阿木尔,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一个人被逼到绝地,觉得没有什么出路的时候,就会做出很多极端的事,说出一些极端的话。你看刘虞,不能只用这一件事去判断她。”
阿木尔不明白,只是茫然的看向母亲。
娜仁只觉得自己对不起阿木尔更多,无奈苦笑,“阿木尔,你会怪娘亲吗?”
“不会,没有你,哪有我。不管刘虞说了什么,你都是最好的娘亲。”阿木尔眨巴着眼睛,如同黑夜中的两颗星星落在了他的眼眸。
。
这一夜,娜仁梦的断断续续。
梦里都是满都拉图的身影,他坐在她的床边,忽远忽近,他对她说,“娜仁,你做的很好。”
他又说,“娜仁,谢谢你帮我照顾好我的将士们,谢谢你善待他们。”
娜仁很想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很想你。”
但她发不出声音,也吐不出半个清晰的字,直到看见他的身影飘远,逐渐变得模糊,娜仁才终于从梦中惊醒,一席冷汗涔涔,口中还在喊他的名字。
“满都……”
然后眼前是哈丹熟悉的、没有任何表情的一张脸,他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还在想着他。
她就那么在意他,思念他,以至于在白昼魂不守舍也就罢了,夜晚在梦中还要忍不住宣之于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的心,大概再也没有自己的一点位置了。
娜仁不知道哈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记得她入睡前是一个人,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他大概从来也不会私自对她做什么。
他对她一直都是尊重的。
“娜仁。我在等你。”哈丹说话间,递过去一方帕子,想帮她擦掉额上渗出的冷汗,却被她不经意间偏头躲过了。
娜仁将帕子接过来拿在手中,天气已然转凉了,哈丹不知道她做了怎样的梦,会流这样多的汗水。
“对不起。”肯跟他说对不起,大概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耐心。
她是对不起他的,不想接受他的爱意,也不愿给予回赠。
“不,娜仁,该我和你道歉。”哈丹来她的卧房已经有一会了,一直在盯着她的睡颜瞧,见她睡得不安稳,也不忍心打搅,直到听她喊着“满都拉图”的名字,才觉得忍耐,果真是心上悬着一把刀。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她这般梦呓了,心口传来的痛处还是这般清晰。
“娜仁,我和刘虞商议过了。对不起,我没办法立你为皇后。”
匈奴皇后?娜仁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舒缓的、淡漠的。
从前她是匈奴的阏氏,都没在意过这个名号,如今一个不伦不类的皇后称号,她更是不放在眼里的。
“哈丹,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娜仁甚至还想说,刘虞算是个不错的姑娘,至少比起姜文君,已经犹如皓月较之萤火。
如果刘虞得了这个皇后的位置,能平心静气,促使满汉永久的和平,也未尝不是一件造福百姓的好事。
“那你在意的是什么?”哈丹的语气已经止不住的泛起寒意,“那么我呢?你可曾在意过我么?”
娜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今再说其实一开始就不该将两个人的身份做这样的转变,显然是太晚。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也不想再问了。
“那么你答应我的……替我生个孩子,真真正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想必也是黄粱一梦吧。”他说着,竟然觉得有些悲怆。
他怎么还不愿意承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她的心。
她对他,有过感激,有过怜悯,有过亲情,有过温柔,有过互相救赎,唯独没有爱意,男女之间的爱意。
她深深的爱着满都拉图,只是她一直都被自己的骄傲骗了。
不想再听她说对不起,哈丹已经放弃了,他选择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曾经,满都拉图说他给你自由。你喜欢自由,也是自由的。现在这份自由,我也给你。”
他不会强迫她的,否则跟满都拉图又有何异。
只是他忽然回头用力的抱了她一下,很想跟她说,若是将来有一天想回头,他一定还在原地等她。
只是这样的话太过苍白,是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