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春,万物复苏,生灵也在冬眠中醒来。
一场鼠疫悄然而至,娜仁晨起才绾了头发,就有相好的牧人姑娘慌张的跑来。
“娜仁,你快去看看,我爹爹从昨天起就发热不退,今天早上起来便看见他身上开始渗血流脓,皮肤也大片大片变黑。”小姑娘说话带着哭腔,她比娜仁小了好几岁,往常总爱跟娜仁一起去帮助村里的鳏寡孤独之人。
“你细细说,不要急。可有请了郎中?”娜仁系好衣服,便准备出门同她去看。
行在路上,小姑娘还是抽抽搭搭的哭着,“兄长已经去请了,娘被吓得六神无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是不是我爹爹从前猎杀的野物太多,触怒了大地神,所以大地神现在要来收人了?”
娜仁听着她胡言乱语,知道关心则乱。她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世间什么神都没有。
加紧了脚步,脑海里还在拼命回忆着她从前看过的汉朝医书,从未有过这样的记载。
待到了牧民的家里,郎中也正巧赶来,小姑娘惊慌失措的站在娜仁的身旁,看郎中替父亲号着脉,一脸的疑惑不解。
“伯父之前可有吃过什么食物,接触过什么人?”娜仁握着她颤抖不已的手,柔声安慰道。
“没见过谁呀。”小姑娘左思右想,皱了皱眉,继续说道,“即便见了,也是平时常联络的那些人,没有外来的陌生人。”
“嗯。”娜仁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看郎中的眉头皱得更深。
窗外有孩童大喊一声,“不好了!有人晕倒了!”
小姑娘快速跑了出去,才看见是兄长跌倒在地上,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便咽了气。
她抱着兄长的尸体号啕大哭,已经无法用理智去快速分辨这突如其来的死亡。
娜仁想跨出门槛去安慰,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郎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脉象平稳,却会导致人猝死,真是几十年未有之怪事。”
有一瞬间,娜仁便将这事同须臾带来的阴冷刺骨联系在了一处,莫非这也是哈丹的障眼法,想借机向满都拉图宣战吗?
他反击本没错,可为什么要连累无辜的人。
郎中在屋内来回踱步,不敢自作主张,还是跟事发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县令请示了句,“依草民看,此事万万不可耽搁,要第一时间报上去,上达天听。若耽搁下去,必酿大患!”
郎中自知学术不精,需要整个草原的王派下来军医和法医,来探明究竟。
“你有几颗脑袋,就敢上达天听?”县令不耐的斥责了句,他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哪敢去叨扰上面的人。
何况满人本就不像汉人那般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世代传承的官职制度,匈奴王只喜欢打仗,根本不关心牧民疾苦。
“不过是寻常的风寒,慌什么!”县令几句命令,慌张错愕的乡邻立刻安静下来。
娜仁想着要回营寨一趟,事情绝没有看见的这样简单。
随后到郎中跟前叮嘱几句,“据我了解的汉人,对医术都颇为精通,就近去寻汉人来观察这场怪病,等我回来。”
郎中心里惴惴不安,只是茫然点头,娜仁已经寻了马,只希望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不过是她思虑过重罢了。
。
娜仁回到营寨时,军帐里已经传开了。
几位将军和各州郡的郡主,将议事军帐挤得满满登登,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满都拉图听着他们吵,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大单于,如今每过一刻钟,死亡的牧民都在叠加,今日死的是他们,明日死亡就会蔓延到王庭!”匈奴最大州郡的郡主此刻站在人群里,义正言辞,虽然他很少有机会面圣,不过在大灾面前,也没什么畏惧可言,草原上的汉子本身也不是善于阿谀奉承之徒。
“放肆!屁大点事说得好像死的是你亲爹一样。”牧仁不耐的训斥了句,他最讨厌这些屁用没有的州郡之主。
平日里将军们在草原上厮杀,最后得来的好处还要分与他们一些,实在是亏。
“若是我和亲爹的死能换来所有牧民的安康,我家愿世代为大单于献上忠诚。”郡主一身浩然正气,将牧仁反驳的哑口无言。
见无人搭腔,郡主继续进言,“卑职请求大单于派军医去往最偏僻的山间,最遥远的旷野,去牧民得病最多、最重地方,去医治那些无家可归,患了病没钱医治的牧民。”
苏合见大将军吃了瘪,不想输了气势,也觉得为了几个牧民如此兴师动众实在不值当。
在他话音刚落,立刻请示了句,“万万不可。依郡主所言,死亡极有可能蔓延到匈奴王庭,待到那时,没了军医,末将死不足惜,谁来护得大单于安康。也不知郡主安得到底是什么心!”
在这草原上,不安分的郡主多,说不定何时就有郡主起义,然后被镇压,或者自立为王被绞杀。
然而刚毅果敢的郡主在听到这样的话之后,并没有反驳,他虽然又气又恨,但眼下不是逞口舌之争的时候。
“大单于,事情已然查明,是汉人向边境牧民投放过了病气的老鼠,被不知情的牧民逮捕食用了之后,才患上的鼠疫。”冒顿掀开帐子进来,来不及行礼,急匆匆的往里闯。
满都拉图眯起眼睛,对汉人深深的鄙夷之后,也觉得不寒而栗。
刘澈呵刘澈,原以为沉寂了多年,若不是真的心悦诚服,也是等待了养精蓄锐,跟他决一死战。
居然还是用这样下三滥的法子。
半晌,他幽幽的吐出,“军医卓尔泰可有请到?”
“禀告大单于,就在帐外!”随从应了一声之后,立刻将卓尔泰好生搀扶了进来。
他愈发老了,如今腿也不大灵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专研汉人的药材典籍。
“依照爱卿来看眼下当如何?”免了他的下跪礼,满都拉图立刻赐了座儿。
“大单于,眼下应当将患病的牧民集中在一处,以防传染过快,死亡惨重。”卓尔泰说完,觉得太过轻描淡写,无法引起他的重视,又添了句,“如若不尽快控制疫情,会有灭顶之灾。”
满都拉图听完,又问了句,“爱卿可有良策?”
卓尔泰略略沉思,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没有。”
除了喂些强身健体滋补的药让身体强壮,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嗯。”满都拉图听完,已经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当然,这个决定他不会公然宣之于口。
随后他将目光放在站在角落里的哈丹,“哈丹将军精通动物习性,汝妻为汉家皇室公主擅长医术,我便派你二人前往牧民中间救治。还望爱卿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哈丹立刻行了军礼,“末将遵命!”
他太了解满都拉图绝不会放过每一次要他命的好机会,大家对鼠疫避之而不及,偏偏他要被送到前线,还要搭上刘虞。
他的低眉顺眼并没有引起满都拉图的大发善心,很快,他便又收到了一句警告。
“我很信任爱卿,但这鼠疫是因汉人而起,所以一日之内鼠疫没有遏制,砍去刘虞小指。双手加上双脚,一共有二十次的机会。二十日为期,如果在二十日之内,鼠疫没有遏制住。叫刘虞替她大汉,向我匈奴,赔罪。”
满都拉图平静的说完,熟悉他的将军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嗜血和杀戮,只有一些首次见到他的郡主被吓得冷汗直流。
人群散去,满都拉图只余了牧仁在帐子里。
他朝他招了招手,牧仁很机灵的走了过来,俯下身,将耳朵凑在他的嘴边。
“你私下派暗杀组的下去,确认染上鼠疫的,已经死亡的全部装车运到中原,朝长安城给我扔尸体。没有死亡的,全部活埋。”
满都拉图说完,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牧仁不动声色的行了军礼,愈发佩服大单于壮士断腕的勇气和魄力。
既然没有治疗的方法,总不能叫一群人拖死了所有人。
何况汉人想叫满人灭族,牧仁倒是要看看,到底谁先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