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的清晨，娜仁醒了，高烧已经退了，但仍旧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她看着自己身上焕然一新干净的衣物，低哑着嗓子唤了几声“琪琪格”，却只见一陌生的姑娘走进来。
“阏氏，奴婢名叫宝音，是大单于特意指派过来服侍阏氏的。”宝音说完，怯生生的将铜杯端了过来，上面盛着的清水倒映出娜仁的影子。
娜仁看着自己这张煞白的脸，瘦出了棱角。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琪琪格被人扔在旷野中，被野兽分食，一直在呼喊她的名字，向她求救，可是娜仁怎么也醒不过来。
如今，她不欲跟这个叫做宝音的人废话，只是掀开帐子，站在雪里，看着远处熟悉的两张面孔，有说有笑。
“虽然没有收到过大单于猎的狮子，但能收到狐狸皮，我心里已经很感激了。”姜文君走在他身后，眸中因着感动泛起盈盈春水。
满都拉图本来是想继续送娜仁狐狸皮，但想到这些年他送她的狐狸皮，都被她随意赏给了下人，马夫的婆娘、门卫的女儿、甚至沿街乞讨流浪的妇人，都得到过娜仁的馈赠。
但娜仁自己却是一件也不穿，更是一件也不留。满都拉图想到这里，便觉得恼火。
让他更恼火的是，姜文君又提起了狮子的事，娜仁不会不明白接受一个男人为自己猎回了狮子代表着什么。
“不要再提那个畜牲！”满都拉图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后，姜文君立刻故作羞愧的低头浅笑。
“是臣妾失言了，那畜牲能得大单于亲自赐死，是它的福气。”姜文君说完，用余光瞥见了站在帐前的娜仁托雅，她不知满都拉图有没有看见。
不过看他一脸不悦，应该是没有的，立刻挽上了他的手臂，撒娇着要他陪她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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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寒已经大好了，但咳嗽还是这般厉害。
娜仁由哲别披了一件衣服回到帐中，坐在胡床上依旧咳个不停，好像要用这种方式将五脏六腑也吐出来。
“阏氏，琪琪格死了。”哲别的脸上写满了哀伤，琪琪格死了，他的爱情也夭折了。
娜仁平静的听着，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
“姜文君派她去和亲，大单于没有拦阻，也没有责备。琪琪格死在了路上。”哲别低低的陈述着，每说一句，就好像被巨大的潮水吞没，不得不停下来，努力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汉朝使者回来说，是琪琪格不习惯长安的风土人情，自尽了。”哲别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才终于行了礼，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娜仁一阵干呕，原本以为会呕出了血，最后吐出来的只有泛酸的水。
她看着宝音，虚弱浅薄的笑了一下，“穹的尸体收了吗？”
宝音望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精致的餐食，小心回禀着，“大单于派人将那狮子的肉煮熟，说是要犒劳将士们，又担心阏氏醒来以后胃空如也，所以特意带来了一份给阏氏。”
娜仁看着那盆肉，只觉得越发眼花，仿佛那盘子里的肉不是穹，而穹正站在那盘子中央，不断的变大和缩小。
直到肉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娜仁回了回神，发现是宝音将那盘肉端了过来，她终于没忍住，又吐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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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都拉图召集将士们连夜商议攻打汉朝的事宜，他对姜文君是否感兴趣，都不会影响他动汉朝的决心。
三更灯火，娜仁穿着银色长靴踩在雪里，嘴角泛起温柔的弧度，请随从进去禀告，她找大单于有事。
随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将大单于请了出来。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他的阏氏。满都拉图掀开帘子，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搭在她的身上。
“是不是耽搁了你议事？”娜仁从来都不是小女人，更不会让他放下军国大事陪自己，来证明他的爱意。
“身子好些了吗？”他瞧着她面色红润，不知道是不是帐内烛火熏烤的缘故，仍旧稍稍安心了些。
娜仁含着笑，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侧脸。
她从来不需要讨好他，只是仍旧想用这个吻作为结束，再见需要仪式感，再见她的青春。
满都拉图愣了愣，他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主动吻过他了。
“谢谢你照顾我。”娜仁的声音很轻，在这样的午夜，显得格外飘渺。
满都拉图有些不好意思，老夫老妻了还说这样感谢的话。
“琪琪格死了。”她见满都的笑容僵在脸上，立刻又轻描淡写的略过，“但和亲不能断，总要和汉朝礼尚往来。”
满都一脸歉意，咬着牙握着她瘦弱她的双肩，略带愠怒，“娜仁，我没想到汉人竟敢如此嚣张！”
不远处，姜文君披着赤色披风缓步走来，留下一地落满梅花的脚印。
在帐中听小蝶说娜仁去了大单于的军帐外，就知准没好事，姜文君才将满都拉图的心拉过来一些，绝不能允许娜仁耍手腕抢回去。
在见到二人后，姜文君依旧将姿态放的很低，给大单于和阏氏请安。
“臣妾来迟了，不知阏氏跟大单于聊了什么，又惹大单于不悦。”姜文君善解人意的往他身边靠了靠，没有幸灾乐祸，只是一脸担忧。
“好妹妹，我不过是在给大单于讲了个故事。”娜仁浅浅的笑，看着她娇里娇气的样子，并不介意她和满都在自己面前柔情蜜意。
“哦？不知道妹妹能否有这个荣幸听一听？”姜文君一脸期待的望着她。
“在草原上有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妾，生了个女儿怕老爷不喜欢，所以狸猫换太子，将女儿掉包成了儿子。”娜仁说完，见姜文君还挂着笑意，只是没人看见她藏在袖口中的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而我无意中收养了这个女儿，如今和亲没有人选，不若就将这个女儿嫁过去吧。”娜仁微微一笑。
姜文君终于丧失了理智，脱口而出，“一岁半的孩子如何能够嫁人！？”
“哦？妹妹怎么知道这女童只有一岁半？”娜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满都拉图就算再傻，他也听明白了，只是他还不确定，准确的说他不信姜文君有这样的胆子，敢偷梁换柱。
姜文君抹掉掌心的血渍，抬了抬眼皮，替自己辩解道，“臣妾的孩子不过一岁半，提起婴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姐姐没有生育过，不能感同身受，我不怪你。”
娜仁忍不住一阵朗笑，好半天止住了笑，点了点头，“我可没说那是婴儿，妹妹是不是噩梦做多了？不过多谢妹妹不怪罪，那这件事便交由我来操办吧。”
姜文君知道事已至此，再无转旋的可能，只能寄希望于和亲路上，到了汉朝的地界，就是她的天下了，她可以让母家的人半路截下照顾，虽然移花接木也很难。
但总要试一试。
“哦对了，妹妹既然已经洗心革面，不妨亲自书写一封诀别信赠予卫术，待我安排和亲的人送往长安时，也可将你的信一并送过去。”娜仁笑得那样开心，朝她挥了挥手，“当然啦，如果你舍不得写，只当我没说。”
说完，她已经转了身，留两个人在雪地里，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