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的秋,天空永远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光景中。
他答应她的,今日会存一些力气,他存了,并且没再喝酒。
在祭祀场上,两个人皆着正装,上一次着正装是两个人大婚,现在是两个人和离。
小巫口中念着不知名的祝盗,点燃了符咒,直到燃成灰烬。
有随从递过来两把胡刀,娜仁只在腕上轻轻划一道小口,有血滴在火焰里,立刻散发处一阵腥甜。
待到满都拉图接过胡刀的时候,在手臂内侧狠狠划上一刀,鲜血立刻浸透的半边袖子。
两个人的手腕交织在一处,有血相容,而后分开,和离即将终结。
沉重的凤冠压得娜仁有些头晕,她竭力避免去看他,满都拉图的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
娜仁不记得这场落寞的筵席是如何结束的,只是人群里已有将士的抽泣声。
他们的阏氏没了,但马上就会有新的,在这草原上从来就不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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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的晚宴结束,娜仁换上了随身的衣物,骑上赤马准备回去。
就算她想扔掉哈丹,但她不能留下阿木尔一个人。
“娜仁。”满都拉图从背后赶来,骑在马上,陪着她慢慢的走,“我送你。”
“不必了。”娜仁没有回头,只是果断拒绝了。
既然选择走一步,她便再没心软的理由。
“你来时我没有迎接,你走时我总要相送。”他的坚定和执着,让她知道多说无益。
最后再陪她走一程,他有千言万语,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娜仁,跟了我这几年,让你受委屈了。”
娜仁只是抿着唇,并不搭话。
“也让你受累了。从前,我好像比较少关注你的情绪,我太自我,你惯着我,让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满都拉图知道如今再说这些都是多余,可是不说这些,心脏搅起来疼,让他哪堪忍受。
“我好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现在想一想我们曾经相处的细节,你应该是给过我机会的,但我后知后觉。”
虽然娜仁已经告诉过他一万次,从他跟姜文君有了肌肤之亲之后,她就已经放弃他了。
可他仍旧不愿相信,因为如若没有自欺欺人,以为她对自己仍有爱意,他要靠着什么在漫长的岁月里捱过去。
“我一直想让你过上平静富足的生活,现在这样的生活你过上了,却是别的男人给你的。”他想自嘲,却不知该用怎样的情绪去自嘲。
“离开我也好,我想你走是对的。回去嘱咐哈丹好好练兵,不出一年我会统一草原。”
娜仁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刻,身体僵了僵。
“你答应我的,还算数吗?”她勒紧了缰绳,跟他在原野上慢慢的走。
风把云揉起,也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满都拉图情绪一向波动很大,似乎想不出自己答应了什么。
她也不愿为难他,直接开口问了句,“我离开哈丹,你就会放过他。”
满都拉图骑在马背上,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现在的她会变得如此软弱,从前的她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不服输的样子。
他更想不明白,如果她爱哈丹……不,或者她不爱哈丹,但怎么会舍得离开她孩子的父亲。
难道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便没了盔甲,只剩下软肋吗?
最后一次,他用了阴招,他的心里清楚得很,不管娜仁怎样,他都要绞杀哈丹巴特尔。
而他却言行不一的改了口,“如果你离开他,我就放过他。允许他在我的眼皮底下自立门户,还跟从前一样。”
“好。”娜仁坚定的应了声。
很快,到了边界地带,娜仁呵住了马,已经准备跟他告别。
“娜仁,我的宝贝,以后照顾好自己。”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不是他的女人了。
娜仁只是敷衍的挥了挥手,然后抽了马背两鞭子,从他的视线里迅速逃离。
留下他一个人在无边的旷野里,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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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哈丹巴特尔的领地,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受到重创的病人,累极了。
在去亲了亲阿木尔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木屋,用被子蒙住头,几乎窒息。
透不过气来,便掀开被子,大口的呼吸。反复几次,才慢慢平静下来,睡得天昏地暗。
哈丹并未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肯低头在她面前,只在练兵之后去瞧阿木尔,才心碎的想着娜仁果真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为了那个背叛她的青梅竹马,不要自己,也不要孩子了。
天麻麻亮,娜仁起身换好衣服去瞧阿木尔,才进了木屋,正看见哈丹换好了戎装出来。
四目相对,哈丹冷着脸,娜仁则是微微愣了愣。
哈丹曾说过允许阿木尔和他们同住,结果变成了阿木尔一直跟他同住,她这个失职的母亲,一直由着错位的父亲去扶养孩子。
娜仁有些歉疚,更多的歉疚是因着她当日对哈丹提出的无理要求。
她怎么会要求他去救满都拉图,如果满都拉图要求娜仁去救姜文君,她大概会一嘴巴扇在他的脸上吧。
想到这,娜仁的心里软软的,只觉得自己亏欠了哈丹太多。
嘴角泛起微笑,娜仁伸手附上了他的铠甲,替他理了理胸前的衣襟。
“辛苦你了,我的小战士。”她的主动示好,并没有消除他脸上的寒霜。
越来越多的委屈还是让他开口埋怨了句,“一个月就要抛弃我一次,我让你这样碍眼吗?”
说话间,他已经走出了木屋,怕吵醒阿木尔,随手带上了门。
“没有,哈丹,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强迫你做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她轻轻抱了他一下,含着笑仰头望他。
他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娜仁又哄了哄,“哈丹,我已经和他和离了。”
“真的吗?”一瞬间阴霾一扫而空,他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
娜仁笑着点点头。
她心知肚明,这短暂的甜蜜的时光要好好珍惜,满都拉图的警告尚在耳边萦绕。
她想她要离开他,还草原一片宁静,免了生灵涂炭,流血千里,再有无辜的将士送死。
只是此刻,她只想沉溺在他温柔的目光里,最后一次再享有依赖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