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走了，一个人擦掉眼泪骑上马，回了大营。
她没有带回来草药，也没有带走阿木尔，她知道满都拉图就快要死了。
她想在他弥留之际，告诉他真相，他还有一个儿子，也能让他死而无憾了。
她也要阻止这场战争，她知道只要哲别的铁骑踏入哈丹巴特尔的领地，任凭他有多自信，都会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满都拉图醒了，在她回营的那一天黎明。
守在他床边是姜文君，望见故人之后，也将她所有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口中。
姜文君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了，汉人的医术果然高超，她替他掖好了被子，然后向娜仁勾了勾手。
“大单于才服了药睡下，姐姐有事也等午后再过来吧。”姜文君本就生得极美，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反倒多了几分韵味。
腹有书香气自华，她的温柔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姐姐别担心，给他服下的是我们汉人的药。”姜文君用帕子掩着口鼻，又解释了句，“卓尔泰已经验过了，没有问题，哲别又逼着我试药，这下你大可放心了。”
娜仁抿了抿唇，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又觉得其实姜文君和满都拉图很般配。
她懂得弯腰示弱，是她永远也学不会的。
“只是大单于对我还是充满敌意，才醒了一会就叫我滚，失手打碎了杯子，滚烫的开水溅得到处都是。”姜文君从前脸上还有的戾气如今都消散了，“不过，我不会走了。”
“这些你不必跟我说，原本还想谢谢你医治好了他，如今看来都没什么必要。不过你留下来也好，汉人的先进思想、武器和医药带到草原上来，的确能够造福人民。”娜仁说着，边跟她在大帐外慢慢的走。
“娜仁，你是天生的阏氏，我从来都想不到你眼中的家国百姓。我只想跟夫君生两个孩子，然后把孩子养大，我们也老了。我替他斟酒，给他缝制棉袍，替他烤羊腿。”姜文君温温柔柔的说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让娜仁险些信了她真的不会再兴风作浪。
“但是卫术的一条人命，你家人的流离失所，你女儿的命，你养子的不知所踪，还有你这张曾经近乎毁容的脸，你都不在乎吗？”娜仁只觉得汉家女人没骨气，离了男人就要找根上吊绳罢了。
“娜仁，这是我跟你的不同。这些已经发生了，我再怎样又能挽回些什么？这个男人我爱他就够了，至于其他，都交给命运。”姜文君说完，捋了捋鬓角的碎发。
娜仁不再言语，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本该祝他们百年好合，最后也是说不出口。
她从不信命，她的路只有自己能够抉择。
。
太阳快要落山了，只余下懒懒散散的阳光照在大帐每一个柔软的角落。
满都拉图醒了，将士们倍受鼓舞。
他才听闻娜仁回营的消息，便迫不及待的挣扎着起身，她还回来干什么，是舍不得他吗？
直到意识渐渐恢复，才明白那个血淋淋的真相，她是来逼他和离的。
如果他死了，便不用和离了，但他还活着，她终究要跟他断绝关系。
满都拉图由随从替他披好了衣服，缓慢走出来，看着夕阳晕染了半边天空，远处是娜仁和卓尔泰正在低声私语……
“姜文君带来的药真的有那么有效吗？”娜仁掩饰目光中的失落，不放心又问了句。
“是，汉朝的医术的确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是……”卓尔泰欲言又止，为难的开了口，“大单于一知这药是姜文君送来的，便不肯再吃了。”
娜仁还未搭腔，回眸的瞬间便看见满都拉图望着有她的方向，然后跟卓尔泰行了礼，告别。
她向他走去，一向高大如神明的他，此时竟然微微弯下了腰，兴许是伤未痊愈。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如同梦魇。
娜仁只站在他面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在昏迷的日子其实并不知道是谁在照顾着自己，只是醒来只看见了姜文君的身影。
“我没做什么。”娜仁的冷淡立刻将他阻隔到了千里。
“我受伤了，你担心我吗？”明知道结果是被再一次羞辱，他还是不愿放弃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担心。这是你自作自受。”既然是自己安排了这场闹剧，不躲箭，脱软甲，那么他就应该承担后果。
满都拉图虚弱的笑笑，伸手触了触她的指尖，却被她如同躲瘟疫般躲开了。
“如果你离开我，这条命我就不要了，你也执意要抛弃我吗？”他在堵，堵娜仁会回心转意。
娜仁眼中的半分迟疑，他便知足了。
“是。”她给了他最后的宣判。
“好。”他咳嗽一阵，然后拢了拢披风，“今天我没什么力气，明日我存一些力气，我们去小巫那里昭告给大地神，和离。”
娜仁点头称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走得飞快，因为她怕自己稍稍迟疑，就会后悔。
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娜仁抱膝坐在炉火旁，这个她熟悉的帐子，却再也不属于她了。
她应该是开心的，可是却怎么也高兴起来。
只觉得心被开了一个口，随着鲜血还有一些回忆流走了，然后整颗心空落落的，再也填不满。
她盼着天亮，却又害怕天亮。
同样彻夜无眠的还有这个始作俑者，他自责过，绝望过，如今只剩下无尽空虚。
他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了小巫的话，如果一个男人脏了，他该用什么方式让时光倒流。
小巫说只要在那里穿个环，刻上她的名字，从此以后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是她的附属品，永生永世。
若错过了今生，带着这个环，来世她还能找到他。
可是穿上那个环，谈何容易，被施以酷刑，他从此再不能像个正常男人那样。
而想起那个鲜血淋漓的场景，他便觉得下半身一阵寒意。
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走那一步，他想自己大概是懦弱的人吧，只有虚情假意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