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拉图要的三日为期，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
娜仁才哄睡了阿木尔，还不知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该如何跟他分辨，亦或抗争到底。
脑海里乱糟糟的，没有一丝头绪，才将浴桶里装满了热水，解开腰间束缚着的锦带，准备洗了澡后入睡。
一阵风袭来，便见自己的帐子被撩开。
娜仁还不知道谁敢这么放肆，已经嘱托过随从看好帐门，她要沐浴休息。还敢在这个时辰来翻她的帐子。
即便哈丹作为将军生死未卜，不把将军夫人放在眼里。
可在纪律严明的军中，就算有人觊觎她的美貌，也只得放在心里敬重着，总不至于连大单于的威严都忘了，敢夜半闯入曾经大阏氏的房内。
娜仁下意识系紧了腰间的带子，拉开屏风，将阿木尔阻隔在了身后，然后闻声向门口望去。
是满都拉图进了来，难得的是今夜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没来由的心里一紧，娜仁泛起了嘀咕，不是说好了三日吗，今夜还没有过他就这样迫不及待的来逼迫了吗？
然后瞧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紧抿着唇拉平了身后的帘子，在确认没有一丝风刮进来后，才缓缓的一步接着一步走向她。
娜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走路时微颤，根本不像从前哪怕不上战场，也威风凛凛的样子。
然后同样在颤抖的还有他的呼吸，他微微喘着粗气，好像竭力在忍耐着什么，又像遭遇重创之后的劫后余生。
微微弓着背，一瞬间所有的意气风发全部化为灰烬，娜仁不知道是否该请他坐下来，或者向他请安，只是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僵在了原地，周遭的空气迅速凝结到了冰点。
然后他在她面前，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缓缓解开腰间的带子，声音颤抖着，“曾经小巫告诉我，一个男人若是犯了错，就在那里穿个环，然后刻上他爱的女人的名字，从此我就是你的附庸，便能遮盖从前的错误……”
鲜血淋漓的下体带来的视觉冲击，只撼得娜仁有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想来夫人是不是还能再给一个机会……？”
他无意弯腰，但显然是疼的无法直立，努力克制着不叫自己大口呼吸，只怕会影响说话时的清醒。
“你疯了！”在片刻的呆滞之后，娜仁迅速冲了过来，扶住了他。
任由他靠在自己肩上，他便不死心又问了一句，“夫人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只怕他患了失心疯，娜仁想起刚嫁给他时，昼夜颠鸾倒凤，曾让两个人坠入爱河的地方，如今被鲜血覆盖，而穿过那里的圆环正在一片血色中若隐若现。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疼得几乎晕厥，下体还在疯狂流血。
娜仁肝肠寸断，只觉得头皮发麻之后，压抑着声音反复质问，“值得吗？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能像个正常男人那样了……”
“为了你都值得……”
还有那半句，“像正常男人哪样……我不需要那样……”
他还未说出口，便陷入一片失血过多的晕厥中。
意识是断断续续，娜仁怎么敢让底下的将士们知道大单于发生这样的事。
从今往后，他威严何在？
惊慌失措的她取出药箱，迅速替他消炎止血，清洗干净之后那枚圆环愈发明显。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娜仁艰难脱下他的衣袍，又将自己的被子裹了上去，生怕剐蹭到伤口，对他造成更大的创伤。
意识模糊中，满都拉图口中还在唯诺着，“娜仁……我会一直戴着这个环……永生永世都是你的附属……”
娜仁几乎崩溃，可是她不敢倒下。
她知道他从小生活在血雨腥风中，也知道他在家族父辈里继承了不安的品性和易怒的脾气，可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去伤害自己的身体。
还是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娜仁……我是自愿的……为了你，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他闭着眼睛，如同梦呓，“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冥想很久，只是从前没有勇气动手，现在我有了孩子，有了继承人，总算给这些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了……”
娜仁很想堵上他的口，不允许他再说，可是身陷昏迷的他，却似乎回光返照一般，在梦魇的深渊里，继续呢喃，“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所以不需要征得你的应允，你也不必自责，如若这样也不可以还你回来，那么我死掉可以吗……”
如果这样也不可以的话……
那么我以死赎罪可以吗……
这一整夜他断断续续的梦境交织着梦话，让娜仁的一颗心被反复揪起来的碾压，她不敢闭上眼睛，除了怕他的下体再次血崩，就是黑暗中那个带血的圆环让她几乎窒息。
自从老巫死后，她的位份也一降再降，便甚少去小巫那里走动。
不知道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孩子能给出这般荒诞的建议，更荒诞的是满都拉图竟然听了。
大抵是他也山穷水尽了吧。
不敢合眼的这一夜，将将捱到天亮，娜仁最后一遍检查他的伤势，幸好没有蔓延。
听见阿木尔翻了个身后，她才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将睡眼惺忪的阿木尔抱下来，略过满都拉图睡着的床边，静默无声的将他领了出去。
从前还能想出很多法子来陪他玩耍，如今宝音的逝世让小小的阿木尔心里度上一层阴霾，
而彻夜未眠，又眼见那样非人血腥场面的娜仁仍在惊魂未定。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阿木尔宝音永远的离开了，还有离开的原因。
更不敢跟他解释自己魂不守舍的缘由，只得沉默着，牵起一缕勉强的笑意。
然后盼着他能快一点长大，再快一点，长到可以接受残酷的现实。
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时候。
到那时，这蚀骨艰难的抉择，便可以不必她在为他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