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活过了一日。
哈丹派将士打扫干净院子，只觉得从脚底渗出来的寒意让他提早感受到了冬天。
该以怎样的目光去看望那个叛徒，本想将她置之不理，可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走进了灵堂。
这个摆放着他的多铎将军的灵位的灵堂，娜仁已经梳洗干净，在听到随从报告了战事之后，重新坐回到一方软榻上，手指颤抖着，甚至拿不起木鱼。
她在慌什么？
她不是一向清冷孤傲、镇定自若吗？
哈丹这样这样想着，突兀的开了口，“你信佛吗？”
娜仁错愕的回头，看着他清冷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遥远。
“汉人才信的佛，想必你是不信的。”哈丹自顾自的说着，“那么，你捧着木鱼做什么？替我死去的将士祈福吗？”
“对不起。”娜仁咬着嘴唇，害怕自己说出的话语都变成了颤抖。
“所以你也是不信大地神的，那么你和他的和离还有什么意义？”哈丹略略弯起嘴边，语气带了嘲讽。
“哈丹。”娜仁勉强克制住自己的脚软，一步步走向他。
“我败了。”哈丹很想冷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娜仁。那是我最后的机会。
娜仁握着他的手，冰冷异常，却被他甩开了。
“有人给满都拉图通风报信。如果他不来救，哲别必死无疑。”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告诉她。
“是谁做的，你知道吗？”
想要遮羞布是吗？
她想都不要想！
“是我。”娜仁轻飘飘的两个字，哈丹只扬起手臂，看她闭上眼睛，终究不忍心落下那一巴掌，只悬在了半空中，然后收回。
“阿木尔已经不受我威胁了，你走吧。”他冷冷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别处。
“哈丹，对不起，是我的错。要打要罚我都认了，我……”
娜仁的话未说完，就被他生硬的打断了，“住口！”
“走！”他又一声呵斥，几乎失去理智。
“我打不过他了。”他的声音很轻，若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耳畔，“这次你满意了吗？”
内疚从此刻开始蔓延，娜仁恨不能将自己挫骨扬灰，她一向冷静清醒，为什么这次狠不下心来让哲别去死。
“对不起，哈丹，都是我的错。”她试图去抱他，却被他再次推开。
“走吧。回到他身边去，既然舍不得他死，那么我死。”哈丹转过身去，节骨分明的指尖泛白，不想再去看她的眉眼。
“我不会离开你。”就算死，她也要同他死在一处。
“滚！”他朝她大吼，“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赶快滚！再看见你这双虚情假意的眼睛，我怕我死得更快！”
娜仁的眼泪决堤，看着他情绪失控的砸了多铎的灵牌，怕他伤着自己，尽管不舍，还是转了身，离开了这间灵堂，离开了这个营寨。
哈丹希望她能回到满都拉图的身边，他深知自己马上就要败了，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一败涂地的模样，更不愿让她陪自己送死。
可他不知道，娜仁不会走的，她不会再回满都拉图身边了，尤其是这种时候。
。
满都拉图回了驻地，立刻派冒顿亲自将哲别送回了大营，去治疗他体内的毒素。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庆幸自己的懒惰，本想把姜文君赶走，但实在不想多看她一眼，便任由她蜷缩在伙房里苟且。
如今有姜文君和她带来的汉朝的药，想必哲别的毒也能解了。
看着脚心被铁钉扎透的伤口，险些得了七日风，好在敷上草药包扎后，勉强没再恶化。
赛娜得到了召见之后，受宠若惊的理了理衣服，进了军帐。
“参见大单于。”她跪在地上，嘴角不经意间泛起笑意，媚态横生。
“平身吧。”满都拉图没有太多心思看她今日又穿了怎样异域风情的衣裳。
“前几日你跟哲别说了什么退敌良策，不妨说来听听。”满都拉图不知道她是不是跟哈丹一样能够掌控动物，就算不如，也不会太差。
未曾想，她一开口就是蹩脚的谋略，“早前我同哲别将军说过，不若去做昔日收养哈丹的狼族，借此要挟。”
“停！”满都拉图听完了她的天方夜谭之后，最后给她一次出谋划策的机会，“还有别的办法？”
他不想养闲人，尤其是女闲人。
“还可以在源头扼杀。我能寻得动物来的方向，然后提早将它们驱逐或者屠杀。”赛娜说完，满都拉图略略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赛娜准备告退时，满都拉图随口吩咐了句，“你说的第一个方法也试一试吧。”
说罢，他垂下眸，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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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丹清醒过后，并未沉湎于上一次的失意，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只是没有取胜，也算不得失败。
再一次部署了之后，他回到了木屋，看着曾经娜仁睡过的地方，有点懊悔自己的冲动。
他的确恨她的背叛，可是他也爱惨了她，怎么舍得她，怎么离得开她。
可是她现在大概是走了吧，离开他这个废物，他终于在她面前暴露了本性。
哈丹骑上马，在原野上慢慢的走，秋季更深，她走时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大概会冷吧。
有了这样的念头之后，他又立刻自嘲的笑了笑，回到他身边，什么样的美味珍馐没有，还差那一件衣衫吗？
漫无目的的游荡，却不敢走出太远，战火尚未停止，若是出了自己的领地，无异于白白送人头。
本想打马回去，看见远处有一只小小的身影，正在跟他一同闲逛，直到他再定睛望去，发现那个人正是娜仁。
娜仁在他的领地内走来走去，徘徊于他寨门和草原之间。
她一定是还未来得及走吧，可是为什么身影又朝着自己的寨门移动。
娜仁也望见了他，然后露出了粲然的微笑，挥着手中的帕子，朝他跑来。
曾经他努力过无数次，只为走向她。
现在她不顾一切的向他跑来，在他最落魄的时候。
然后哈丹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拉上马，紧紧揽在怀里。
“你不生气了？”她回眸问他。
“娜仁，是我的错。”他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暖着，“就算没有你通风报信，满都拉图也会来救他。我不该因着自己的失败，迁怒于你。”
那是懦夫的表现。
娜仁没有说话，她快被冻僵了，只想靠在温暖的柔软的他的胸膛，抵挡夜风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