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之首弯曲了身子，甩了甩带毒刺的尾巴，一步步爬上了哲别的战马。
“举火把，快！”
哲别知道动物怕火，一声令下之后，四下逃窜的随从迫不得已停下脚步来，应了声，“回大将军，火把已经燃尽。”
在方才放烧帐子的时候，已经用光了，哲别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命丧于此，只从腰间抽出胡刀，准备和这五毒聚首展开搏斗，他驱赶着马往外跑去，奈何马蹄被毒蝎蛰了一口，早已经失去了奔跑的脚力，轰然倒塌。
他迅速起身，一面砍杀着近他身的毒蝎，一面看着因染上毒液而跪地哀嚎的将士们，扭曲着身子抽搐成一团。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哲别想往外逃去，却看更多的蟾蜍和壁虎也爬进来，黑压压的一片，让他根本找不到逃脱的空隙。
……
娜仁只身坐在灵堂里，转动着佛珠，并不为哲别身陷囹圄而苦恼，而是为着她不久前的报信感到忐忑不已。
是的，她无法想象哲别被蝎子和毒蛇包围着挥舞着刀剑，也终究不敌，然后任由那些畜牲吸干他的血后，将这一具鲜活的生命变成人干。
所以她背叛了哈丹，暗中派了人去送信给满都拉图，请他来救驾。
曾经在满都拉图的帐子里时，多少次她被冷落，遭遇冷眼，觉得自己灰心到极点，但是这些昔日一起战斗过的将士们，没有人对她退避三舍，都在竭力暗中施以援手，怕她生活过得艰难。
哲别救了她一次又一次，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已经超越了君臣。
……
哲别身上的盔甲已经被五毒咬烂了，就在他的皮肤上也一寸一寸覆上毒物时，再次升起的火把和浓烟吓退了那些畜牲。
满都拉图骑着马，亲自救他出来。
其实娜仁的通风报信纯属多余，自从哲别带兵出来偷袭哈丹的大营，满都拉图便坐立难安，只等到娜仁的信件刚到，他也整顿好兵马，出发去救援。
哈丹的营寨很大，丝毫不逊色于大单于的营寨，而且里面机关重重。
满都拉图带着兵，不知道躲过了多少数不清的明枪暗箭，陷阱和毒液，终于将手臂伸向了哲别，将他拉上马，任由他伏在自己的背上。
再想撤退，何其艰难。
哈丹已经率领着将士将一群人团团围住，满都拉图的兵马明显处于劣势，曾经他打过无数次以少胜多的仗，这一次他握着长戟的手却渗出冷汗。
猝不及防的大吼一声，哈丹身后的将士们直接吓得手指一抖，有些连兵器都掉在了地上。
“杀！取下满都拉图和哲别头颅者，赏黄金万两，单于之位！”哈丹下了命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将士们立刻蜂拥而上。
满都拉图深知再多一倍的兵马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奇怪那些冲上来的将士凌乱的步子，边打边退，似乎并不是真的想将自己生擒或砍杀，而是要引他去一个地方。
眼下已经顾不上许多，听着哲别趴在他身后气息逐渐微弱，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然中毒，只得挑了最近的路杀了出去。
天空泛起鱼肚白，眼看着前方就是大营门口，他勒紧了缰绳本欲跳出去，却见战马一跃而起，随后重重落下，跌落到一处深不见底的险境里。
哈丹为确保万无一失，早在陷阱里埋伏了几头生着獠牙的野猪，饿了几日正在等待着食物。
……
天亮了，娜仁还在灵堂里，手中的佛珠被扯碎，她便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这眼泪来得毫无理由，只觉得是被风沙迷住了眼睛，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跟满都拉图同行十载，又有血脉相连的孩子，早已经心有灵犀。
克制住心痛阵阵袭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不去听外面的刀剑碰撞，哀嚎声一片，躲在哈丹用榉树皮包裹着的木屋里，眼前是被风吹散的，向大地神祷告的祝词。
这战争快些停下罢。
这大概也是报应罢。
娜仁这样想着，只觉得心更乱，头也更疼。
如果她不跟哈丹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诞下这场战争？
可满都拉图的野心终究是容不下哈丹的，有没有她，他都会一统草原。
女人，从来不是他的牵绊。
若没有她早年的征战，杀戮无数。是不是今天报应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让她整颗心都犹如在火上煎烤。
天亮了，会鹿死谁手，她不知道。
她不想躲在这里，可她更加没有勇气出去。去看将整个心都挖给她的哈丹命丧黄泉，还是看她孩子的父亲死于刀剑之下。
……
“哲别！醒一醒！”
满都拉图掉下去的瞬间，才发现这里荆棘遍布，哈丹是做好了置他于死地的准备，脚心都被铁钉贯穿，墙壁上是数不清的倒刺。
“哲别！快醒来！”
满都拉图将哲别护在身后，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野猪发出“哼哼”的低吼，已经试探性的朝着两个人走过来。
“哲别！哲别！”满都拉图想要去晃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腰在下坠的过程中被撞了一下，已经动不了了。
“哲别！我需要你！”他的声音那么大，几乎要震碎哲别的耳膜。
哲别在混沌中，嗅到了血腥的味道，和他的君王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正想继续睡去，耳畔是满都拉图的急切的喊声。
然后在艰难中，他鬼使神差般的睁开了眼睛，回光返照一般用手中的胡刀划着墙壁，拉着他的君王，一跃而起。
仿佛犹如神明相助，哲别仿若油尽灯枯最后的挣扎，耗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拉着满都拉图的手臂，踩着布满荆棘的墙壁，爬了上去。
然后在将士们的错愕中，抢了战马，扬长而去。
留下哈丹在原地，颓败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自责和懊悔交叉行进。
他恨自己为什么如此自信，以为一切万无一失。
为什么不在他二人坠下去的瞬间，将烧得滚烫的油泼下去。
大概是他手中温顺的野兽从来没有让他失望，没想到这一次却重重跌了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