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草原上的马儿在受困挨冻了一个冬天之后,于春天开始长膘。
膘肥体壮才能随军打仗。
压抑了一个漫长冬季的将士们也在蠢蠢欲动,比起将士更加躁动狂热的,自然是草原上的首领。
上一回哈丹巴特尔攻打小部落,扩张自己的领土,哪怕他是阏氏的弟弟,也遭了满都拉图大单于的抢马警告,其他人便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不动又怎么按耐得住?
于是布日古德单于便于黎明悄然起身,只带了尤金和二三十个随从,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根据探子回来的情报,去往塞漠河的沿岸,跟汉朝大将卫术汇合。
这一次,没有人知道,除了大将尤金,布日古德还带了自己的长子察哈尔。
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行人等纷纷下马,卫术早已经聚拢了木枝,架起火堆,烤着香喷喷的野兔,大嚼特嚼。
而手边还有几坛从长安城带过来上好的女儿红。
“单于何必兴师动众?”卫术爽朗的笑笑,看着布日身后的二三十人,开口嘲笑。
布日并不生气,他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他就像一条毒蛇,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卫大将军倒是洒脱,只带了一个马夫。”布日爽朗的笑笑,随后坐在他身旁的草垫子上。
尤金和察哈尔则是立于篝火的两端,面向苍茫的草原,以备有人发现这里,能够随时杀人灭口。
“既然单于诚心投靠我大汉天子,你我同朝为臣,有何可防?”卫术说完,递过去一个烤兔头给布日,又热情的招呼着两个迎风而站的伙计,“都来尝尝,若不是想着从长安带酒给你们喝,我连马夫都舍下了,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奔来,也省得麻烦。”
尤金和察哈尔纹丝不动,但闻布日说了句,“他们晚上还要骑马回去守营,酒先给我装起来,待我拿回帐子与将士们共饮,让大家同沐皇上的恩泽。”
布日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只听得卫术爽朗大笑,指着他不住的感叹:“你呀,你呀!”
布日内心深处那点小九九自然逃不过卫术的眼睛,作为汉朝最年轻的将领,雄姿英发,国士无双。
只是没有人看见,卫术握着烤兔头的那只手,掌心已经因着恐惧而渗出细细密密的汗雾。
是的,他怕死。
但他不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他怕的是如果他死了,后继无人。何人再为太子殿下效力?何人再为大汉讨伐匈奴?何人来护得边境稳定?
何人……能接文君回家!
卫术酒过三巡,露出几分醉意,“不知大单于近期可有什么谋划?”
“卫大将军醉了,我只是单于,并非大单于。”布日古德眯着眼睛瞧他,似乎是真醉了。
平时不好言明的话,此时便有了勇气,搬到台面上来说,“还望卫大将军不要忘了昔日对我的许诺,若我归降汉朝,便助我攻打满都拉图,一举夺得草原的统治权!”
“放心!”卫术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以及布日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色,眯着眼睛又重复了诺言,“若能歼灭满都拉图,太子殿下便拥立你为草原王。不过到那时,单于也要履行承诺,汉匈两家,永世和平啊!”
两个人握手言和,把酒言欢,在一阵欢笑中各怀心事。
以卫术为代表的太子党羽深知这草原上变幻莫测的形势,满都拉图志在攻下长安,一统中原,如若不除,后患无穷。
而布日古德只想做草原上的王者,但心狠手辣,即便扶持他,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一旦让布日古德的势力做大,边境只会愈加不稳。
卫术苦思万全之策,只想让草原上的部落互相残杀,削弱彼此的势力,然后大汉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卫大将军,老夫今日闻得大单于跟阏氏不和,随即想趁机吞下娜仁阏氏母族的势力,以壮大自己的兵马,想必大单于也不会为此大动干戈。”布日古德说出自己的提议后,卫术含笑的望着他,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娜仁托雅的母亲萨日朗花不是我族人的对手,只怕到时哈丹巴特尔会来救驾,毕竟哈丹是萨日朗花从小养到大的养子。如若哈丹和萨日朗花联手,那么我的胜算便又少了几成。”
布日古德说完,便见卫术略略沉思,然后关切的问道:“单于需要我们为您做什么?”
布日只当卫术是真心实意替自己筹谋,却不知卫术的担忧中有几分阴云是为着姜文君的安危和处境。
“待我动手的那天,便是跟满都拉图正式决裂的那日。我若攻打萨日朗花,满都拉图即便不来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到那时,还望卫大将军派汉军将士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守住营寨,以保全我能够在前方厮杀!”
“一言为定!”卫术伪装出来的激动,甚至还跟他击了一掌。
鬼特娘的才来救你,只是卫术自然不会说。
不过为防满都拉图一家独大,他倒是不介意趁机捣乱一番,两边都杀。
“长夜漫漫,天快亮了,我也要赶回去了。”布日古德得到了卫术的相助之盟之后,心情大好,加之卫术只身前来,又留下几坛好酒的诚意满满,让他虽然多疑的性子,此刻也踏实了不少,仿佛成为草原王的日子就在眼前。
“为表诚意,我今日前来特意带来了我的长子察哈尔,便叫他跟着太子去学一些汉人的文化和史书典籍吧,希望学有所长。”布日古德的神色里看不出一丝不舍,也没有半分期待,完全是冷漠。
仿佛推向卫术的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而是自己养的一只阿猫阿狗。
利益熏心之下,他已全然不顾若有一日跟汉朝翻脸,儿子的安危了。
卫术瞧了瞧在夜色下,站成一棵胡杨般,纹丝不动的察哈尔,欣慰的点了点头应下。
“我此行是为公事,但还有一件私事要求助于单于。”卫术一五一十的请求道,“上回满都拉图从汉朝和亲带回来的女子,是我妹子。若将来她遇见什么困境,还望单于施以援手。”
布日意味深长的一笑,这少年人的心事,不言而喻。
他故意坏笑着问了句:“将军姓卫,那姑娘姓姜,你们怎会是一家?”
“他是我母亲那一边的亲人。”卫术说得自然,布日便不再追问下去。
“卫大将军的酒喝完了,也早点回去吧。”布日古德玩笑了句,不过更多的是迫于眼前形势的自嘲。
卫术起身,拍了拍掌心的泥土,带着察哈尔离开。
察哈尔甚至未回头看一眼父亲,卫术不知道布日是否以接班人作为交换让察哈尔去汉朝当人质,也不知道在看不见的身后,布日会不会久久驻足,看着儿子离去的方向远眺,目眦尽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