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走了几日,再次出现在哈丹巴特尔的大帐前,有将士前去禀告,上一次有娜仁护着,所以才没起争端,这次有哈丹的命令,也没有将士再为难他。
“尤金将军,别来无恙。”哈丹跟他并排走在营寨中,一路将他请到了宴客堂。
尤金很知礼节的比他慢了半步,恪守了君臣之礼。
“怎么不见族长?”尤金四下看过之后,觉得疑惑,随口问了句。
他记得他上次过来,就是娜仁招待的他,哈丹并没怎么现身。
“她有身孕了。”哈丹不动声色的说了句,平静又带着一丝幸福的语气,让尤金突然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神色从震惊到错愕,不断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不知所措,也许是心丢了,魂也找不回来了吧。
“你的孩子?”自知逾越了规矩,可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了一句。
“是。”哈丹是男人,怎么会看不懂尤金望着娜仁的眼神,那呼之欲出的爱意,只差宣之于口了。
“军医说娜仁孕期波动大,要多休息,所以不便出来和将军打招呼,望将军海涵。”
他怎么敢海涵,他有什么资格海涵。
尤金只觉得头痛欲裂,这懵懂的感觉就像被人迎面抽了一个耳光。
“对了,单于,布日单于只是让我来给族长带句话,说托娅已经平安回了营寨,让她勿要担心。”尤金随口敷衍了句,隐藏了布日的暴行,在自己受伤的时候,也不忘照顾着娜仁的情绪。
如果她真的有了身孕,那么该仔细呵护的吧。
可是他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上一次来想归顺于她时,她明明是对自己有好感的。
可是哈丹又实在没必要骗他,因为娜仁也不是会任由旁人囚禁的人。
“知道了,将军留下来用膳吧。”哈丹知道托娅不会好,只是尤金这样说了,他也不想让娜仁担心。
“不了,多谢单于款待。”尤金在同他告别了之后,心碎的转身取了自己的马,带着随从离开。
尽管他知道娜仁已经抛弃他的事实,可还是想再见她一面,来慰藉他长久的想念。
娜仁掀开帐子,模糊中看见尤金的身影,不大确信,直到撞见哈丹和宴客堂出来,下意识问了句,“尤金来过?”
“是。”他抿着唇,面容冷峻。
“为什么不告诉我?”娜仁情急之下声调也变高了些,她虽然嘴上不说,但一直牵挂着托娅,总要跟他问一问托娅的事。
“为什么要告诉你?”哈丹已经有明显的不悦,然后反问了句。
娜仁不想跟他做无谓的争执,像小孩子斗嘴一般,直接取了马追出去。
哈丹更加恼怒,朝着她的背影喊了句,“不许去!”
只是她并没有理会他,即便决定成为他的妻子,她也首先是她自己,而不是其他人的附庸品。
。
原野上,娜仁的赤马奔跑极快,很快到了他身旁。
哈丹在身后看着她不顾胎儿安危又去骑马,只觉得她为了尤金连孩子都不在乎,更加心郁气结。
“族长。”尤金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他是舍不得她的。
语气里带着无限伤感,关心了句,“族长有着身孕,怎么千里迢迢的还骑马赶过来。”
哈丹将她有孕的事宣扬了出来?娜仁只觉得他太沉不住气了,她不介意尤金知道,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她不想多一个敌人了,何况尤金若是因爱生恨,将这事传到满都拉图的耳朵里,他会一点也不怀疑这是他自己的孩子吗。
娜仁不想对他冷脸,很快将因哈丹闯祸而带来的不悦压了下去。
听着尤金话里的嗔怪,温暖一笑,“哪里就千里迢迢了?总要来跟我的小将军打声招呼。”
“哈丹单于说你怀了他的孩子,是真的吗?”尤金不死心又问了句。
娜仁垂了垂眸,如今再否认唯恐节外生枝,还是点了点头,“是。”
“所以呢?我是什么?是你急需安慰时的稻草?还是你需要疗伤时的草药?”尤金将头扭过去,只觉得整个人都跌倒深不见底的谷底,再也没有一丝希望。
“尤金,对不起。是我的错。”她不可否认自己曾经利用过他,至少在哈丹身边时,那一瞬曾给过他希望。
尤金默不作声,他说不出原谅的话来,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好似别人抽走了灵魂。
“尤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没有得到他的谅解,她也不再抱有希望,那么便公事公办吧。
尤金骑在马上,知道她受不得颠簸,于是将速度放得很慢,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婉转的将托娅的事告诉她。
她的亲妹妹,她有权利知道实情。
“托娅不太好,布日单于极其残忍,我劝说不动。”
她不知道他已经自身难保了,哪还有闲暇之力去搭救别人。
“托娅刺杀布日单于失败了,后果可想而知。”尤金言已至此,知道不将血腥的场面描述出来,她也能明白。
本以为她会心痛万分,但娜仁好像习惯了收到噩耗一般,只痛苦了一瞬,便恢复了原状。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娜仁抬了抬眸,然后又叮咛了句,“从此以后你便护好自己,托娅是死是活,还是半死不活,你只当做没看见,不要再连累你受刑罚,更不要赔上你的性命。”
娜仁对他的歉疚已经很深了,不想再欠他更多人情,免得自己将来还不起。
何况,她有什么资格求他帮忙照顾托娅,这个连她都照顾不好的任性无脑的孩子。
尤金继续沉默,她说什么在他耳边都被风吹散了,只剩深深的迷茫。
他不知自己将来该去向何处,何去何从。
手执缰绳的一瞬,转动手腕,娜仁看见他虎口处触目惊心的伤疤,矢口问道:“你受伤了?”
尤金若无其事的隐藏了掌心,然后随口敷衍了句,“没有。”
每一次布日组织以命为赌注的比武,他都被迫参加,在一次次死人堆里爬出来,身上大大小小无数的伤,虎口那道疤其实格外微不足道。
“布日还是如此泯灭人性吗?”娜仁担忧的望了他一眼,即便不要他做自己的内应,她也希望他好好的。
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关心,关心这个助纣为虐一手摧毁她母族的帮凶。
“你又问了干嘛?”尤金不想再被她的话语撩拨的心神荡漾,回头凶了句,反而更惹娜仁内疚。
她知道山高水远,该就此别过,渐渐停下脚步,望着他继续前行。
“那便祝将军前程似锦,抱得美人归。”
娜仁祝福完,本想看着他走,他却忽然停了下来,调转马头,立在原地,跟她隔着不远的距离,深情又决绝的凝望着她。
在许多年以后,娜仁在黑夜回望这个眼神时,才能读懂他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而在当时她并不明白,只知道他平静的望了她一眼,又望了她一眼,直到望穿秋水,才依依不舍又坚决果断的离开。
而原野上的风再冷,娜仁也等了下去,终于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原野尽头,她才转身回了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