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的暖意里,娜仁穿了一件长裙,露出光滑的脖颈,躺在漫山遍野柔软的草地上,抬头看湛蓝色的天空,只觉近日以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哈丹说他只是偶然遇见她的,娜仁自然不会相信,可她不会明说。
她不需要人陪伴,但有一条小尾巴在身侧,也没什么不好。
“不是说好了嫁了人也时常跟我一块喝酒吗?有多少年我们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的躺在一起了?”哈丹将身体放平,抬头看云朵漂浮在空中,仿佛触手可及。
“好像一直在忙着打仗,浑浑噩噩的过了这几年,忘记了自己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自由的灵魂。”她双手环绕放于脑后,这样看天,多好。比在战场上厮杀,见血,要好。
她不是天生爱杀戮的人。
“不过现在也不晚,早前听探子来报,说你一个人出了帐子,本以为你会去我那里,结果还是把我抛到了脑后。”哈丹说完,顺势递过去一只胳膊,娜仁没有犹豫,便把它做了枕头。
口中却不忘嘲笑道:“你军中的探子倒像是专门替我预备的,怎么我的一举一动,你都了如指掌?”
哈丹不急切解释,只是阐明实情,“这倒不是,我只是预防大单于再打劫我的东西,好有所准备。至于那个探子为什么要将你的胖瘦和情绪都报告给我,我也不明白。兴许是瞧着姐你长得好看。”
娜仁噗嗤一乐,翻了个身,偏头看他,“我长得好看吗?”
“当然了!”哈丹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压着他麻麻酥酥,想挠一挠,却不知该挠手臂,还是挠心脏。
“姐不知道吗?想当初有多少王族贵胄和将军,为了一睹你的芳容,铁骑几乎把咱们札札族附近的草都踩没了。而又有多少人为了能娶到你,不知道跟我打了多少次架。”
娜仁的思绪飘向很遥远的从前,其实从满都拉图的脱轨开始,她便时不时蹦出来深深的挫败感。
她是个强大的人,也是不拘小节的人。虽然每次都洒脱的将这挫败感压了回去,但那反复的情绪还是见缝插针的折磨着她。
“姐,你瘦了不少。”哈丹突兀的一句话,逗得娜仁又笑了一次。
“你也比从前爱说话了不少。”她反唇相讥。
从前的他即便被母亲从狼窝里捞了出来,也一言不发了许多年,不知道他是不会说人类的语言,还是觉得跟人无话可说。
现在虽然一样无趣,但总是努力在她面前没话找话。
“从前我是根本不想离开狼窝,现在我也喜欢待在狼群。只是那时幼小没有办法,打不过你们。
我也悄悄回去找过几次狼族,但都没有找到曾经扶养我的狼姆妈。这才是我不愿意说话的原因。”
哈丹头一次敞开心扉,娜仁没有遗憾和惋惜,反而觉得有趣。
“后来找不回狼群,便习惯于整日跟着你,也许是你身上有着让我安心的味道。
但你总是对我不理不睬,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长大一点才知道谁愿跟一个哑巴一块玩。”
娜仁用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伸出来揉乱了他的头发。
“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如何跟动物交流的吗?你若不怕,我带你去草原深处走走。”他起身,略带兴奋,牵着她的手将她从草地上拉起来。
果然,娜仁的眼中也聚集了更多的期待,跃跃欲试。
带她准备去牵她的赤马时,哈丹却制止了,“在草原深处,即便是战马遇见万兽之王的嘶吼也会吓得腿软,这是动物的本能。把马迁到就近的牧民家里托管,咱们徒步进去。”
“好啊!”娜仁放心的将马匹交给他,任由他处置。
。
娜仁不知道跟着他走了多久,广袤到几乎望不到边的原野,就在他的带领下似乎走到了尽头。
眼目所及的深山近在咫尺,娜仁没有片刻迟疑,跟在他身后便进了深山。
被树荫遮蔽的阳光下,泛起阵阵寒意。
寂静的山中听得见松果噼啪坠地的声音,小松鼠远远的看见有人的脚印,便轻盈的藏匿于树枝间。
“克鲁,好姑娘,过来。”哈丹望着桦树下面一坨巨大的粪便,便知道有狮子来过了。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一头棕色的小狮子便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潮湿的泥土上留下克鲁花蕾一样的脚印。
再走几步,便有流水的声音从峡谷对岸传来。
克鲁对娜仁很不友善,但在哈丹反复揉着它蓬松的毛发之后,克鲁那双敌意试探的眼睛,终于被柔和取代。随后,将娜仁甩在屁股后面,继续朝着峡谷深处走去。
在见到了瀑布从遥远的、看不到尽头的地方汹涌而来之后,克鲁兴奋极了,立刻用爪子刨着地上那些松散的逆来顺受的泥土,甚至在它仰头嘶吼一声之后,山谷里的野兔和松鼠瑟瑟发抖成了一团。
在下一秒钟,连哈丹也没预料到,克鲁径直一跃而起,将娜仁砸倒在了身下。
哈丹慌了,一向对这草原上野兽掌控自如,从前也时常被野兽压在身下嬉戏,他都未曾恐惧过死亡,此时却乱了分寸。
克鲁锋利的前爪划破了娜仁的手腕,血腥的味道带给克鲁异样的感觉,在它准备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哈丹已经迅速躺在的它的身下,取代了娜仁,同它扭成一团。
娜仁没有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手足无措,而是是迅速从裙摆上撕下长长的一条,缠在腕上止血。
血腥味散去,克鲁恢复了理智,在跟哈丹嬉笑的过程中知道哈丹生气了。
它自知无趣,从峡谷上一跃而下,随后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哈丹慌忙跑过来,去检查她的伤势,以免感染。
娜仁不怕死,却对他能够跟野兽丨交流深深佩服。
从前在母族便听将士过议论过,草原上凶悍无比的野兽,却能够被哈丹驯服的宛如小狗崽,娜仁一直不信,如今亲眼所见,才觉震撼。
“哈丹,你是怎么做到的?”
哈丹没去理会她说的话,注意力都放在她腕上的伤口处,拆了布条,嚼了些止血的草涂上去,才给她重新绑好。
“娜仁,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这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秘密,现在让你看见了,便不怕你用此来对付我。”哈丹拉着她的手,活像个呆子,继续认真的说着:“我打不过大单于,也不会做他的俘虏。若有一天跟他兵戎相见,我势必会调派这些野兽。”
“到那时,你可以埋伏我,可以提前设好陷阱。姐,我曾经说,若在战场相遇,我不会对你心慈手软。其实是我吹牛了。如果有一天你站在我的对面,我的性命任由尔取。”
“我不会还手,不会反抗。我在你面前再无秘密。”
娜仁听着他语无伦次,轻笑了声,“傻子。”
哈丹习惯了被他嘲笑,拉着她的手,“你身上血腥味尚存,我们得早点回去,以免被丛林中的其他野兽闻到,恐多生祸端。”
她挑了挑眉,然后跟在他身后,在望不见尽头的山谷中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