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君的胸口重重挨了一脚,被人扶回去便见了红。
她只觉小腹传来一阵下坠般的绞痛,意识渐渐模糊,只听得军医卓尔泰在耳畔说着:“这一胎保住了,但日后千万要小心,若再遇撞击,小公主恐怕性命堪忧了。”
卓尔泰说完,准备转身背起药箱离开,却被床榻上虚弱的姜文君抓住了衣尾。
“先生可是说我这一胎是女婴……?”
“确实如此,如今月份大了,我绝不会验错。”卓尔泰抚了抚长髯,再看胡床上的姜文君已经微微合眼,默默流着眼泪。
卓尔泰有些不明白,懵懵懂懂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她的帐子。
小蝶在摒退了众人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冲过去,俯身在姜文君的胡床上,心酸的劝着:“公主千万要想开,我们在这里根基不稳,千万不能再触怒大单于了。”
姜文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着起身伏在床上,握着小蝶的手,一字一顿的说:“小蝶,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我不能生女儿,如果生不了儿子,我就前功尽弃了。”
小蝶听着公主的疯言疯语,只觉得可怕,被她抓着的手也变得滚烫起来。
“小蝶,去给我找一个男婴回来,生产之时将女儿抱走!”
小蝶惊恐的睁大眼睛,压抑着想要怒吼的冲动,压低了声音提醒着:“可那是你的亲骨肉啊!”
“做我的孩儿就要有随时为汉家牺牲的准备。”姜文君的双手紧紧握住床单的一角,“不要怪娘狠心,要怪就怪你生的不是时候。”
小蝶看着她阴冷的神情,宛如疯魔,好似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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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格抱了一大桶装满新烤制的羊肉串走进来,好心情都挂在脸上。
娜仁只是像往常一样,手里卷着一本书,不过这次看得是汉译满的兵法。
琪琪格见状撇了撇嘴,不屑的嘟囔了句:“汉朝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见她没理自己,便将羊肉串殷勤的摆在她面前,继续说着:“阏氏知道那个小贱人受罚了吗?”
“知道。”娜仁没有抬头,而是不咸不淡的继续低头看着。
姜文君的处境如何,她提不起一点兴趣。
“你竟然知道?那你怎么还如此淡定?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琪琪格一连串的发问,终于让娜仁抬了抬眼皮。
“有。这些羊肉串赏给你吃了。”娜仁说完,继续用手卷着书,去翻下一页。
“……阏氏,我是说你对那个小贱人失宠没什么要说的吗?”琪琪格一脸疑惑,阏氏应该是高兴的,为什么此时却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嗯……”她略略沉思,随后说道:“以后我会更小心一些,不去触怒大单于,以免步宁胡阏氏的后尘。”
“我不是最特别的那个,今天他能踹别人,明天就会踹我。”
琪琪格听完,神情复杂的望了一眼那桶羊肉串,还记得从前的阏氏总是乐观的,充满希望,哪怕陪着大单于在逆境中也会咬牙挺住。
“阏氏,这羊肉串是想着待会大单于会过来看您,特意准备的……”琪琪格捧着竹筒的手,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你拿去吃掉吧。”娜仁看她愣在原地,笑着解释道:“这边失了意,又回头来找我,这样的感情你还会想要吗?”
琪琪格愣了愣,随即端起那桶羊肉串逃之夭夭。
才到了帐门口,差点和满都拉图撞了个满怀。
“大单于安!”琪琪格俯身行礼,满都拉图看着她神色冲冲,不知去向何处,再去瞧她怀里的一桶羊肉串,难得露出笑意。
“阏氏什么时候喜欢上吃这些东西了?”
琪琪格被噎在了原地,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难道她能说,这是给大单于准备的,结果阏氏说他不配吃?
“回大单于,这是阏氏赏给我的。”说完,也不等他回应,直接脚底抹油开溜。
满都拉图掀开帘子走进来,娜仁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一动不动的坐在胡床上,翻着她的兵法,细碎的头发在日光的投射下,挂着闪亮的颜色。
“宁胡阏氏好一些了吗?”她将书放下,浅笑着望了他一眼。
满都拉图愣了愣,没曾想她会在意这个,随意“嗯”了一声。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既然大单于已经跟汉朝和亲,就代表签署了一种契约。有契约精神的约束,你便不能再随意对汉朝动手。”
满都拉图努努嘴,想跟她说明牧仁遭遇的突袭,娜仁已经继续解释了下去,“大单于志在千里,若真有一日攻入长安城,取代了汉朝统治。却不施仁政,根基也不会稳固。”
“古往今来有多少先例,改朝换代之后,不施仁政安抚百姓,旧朝里的人若惊蛰伏虫,只等待着机会,就会咬上一口。只要有时机,就会起义叛变,那么当朝的统治者就要整日把头放在砧板上,随时等待暴民来取。”
满都拉图听了她一席话,冥想了一会开口说道:“娜仁,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帮姜文君说话。”
娜仁差点吐血,不过还是忍住了,懒得跟他再做多解释。
匈奴人血液里根深蒂固的杀戮与抢夺,一朝一夕很难改变,她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也做到了对姜文君承诺。
剩下的事,人各有命,便再与她无关了。
“我没有帮任何人说话,不过大单于怎样理解我都不介意。”
满都拉图听着她依旧是无所谓的措辞,走到她身边来,还在努力跟她缓和僵持的关系。
“娜仁,我曾经迫不及待的打下小部落,就是为了带你去泡温泉。这阵子我都在逐渐放手,减少亲征,交由牧仁他们去管治。腾出时间来就是想多陪陪你,过几天我们准备一下,我带你去泡温泉,好不好?”
“过几天我要将札札族的旧人送回去。”娜仁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扭过头去,不想看他。
“我陪你一块去吧,也向你母亲道个歉,上一次我言语冒犯了她。”满都拉图将姿态放得更低,只求她能看自己一眼,允许自己陪伴同行。
“那些将士离开营寨,也算是一种背叛,本来羞于见你,你再监视着他们回家,他们会惶恐的。给他们留些颜面吧。”娜仁说完,恐他脾气上来,非要同往,又承诺了句:“待我从札札族回来,若那时您还有时间,我便跟你一块去。”
“娜仁,我在你这里永远都有时间。”满都拉图说完,只觉得眼前这块没有喜怒哀乐的冰,怎么也暖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