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娜仁的母亲萨日朗花带兵进营，为大单于送来的贺礼，并没有因为迟到而被人怠慢。
天亮了，他的酒还没喝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知是醉酒还是熬夜的缘故。
娜仁早早的等在寨门前，将母亲迎了回来。
“姆妈。”她双膝跪地，磕了个头。
萨日朗花骑在马上，并未准备翻身下马，娜仁便从马夫手中取了缰绳，亲自替母亲牵马回帐。
娜仁的小妹托娅跟在她屁股后面，几次想去挽着她的手臂，只得忍到进了帐子，才跑过去抱着姐姐的肩膀，亲昵的贴了贴她的脸。
托娅长得极快，这会已经快要比娜仁高了。
“姆妈，小妹。”娜仁一向坚强，在见到母族的亲人时，还是红了眼眶，“我煮了一早晨的奶茶，要饮一些吗？”
萨日朗花年过四十，依旧精神健硕，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如鹰般锐利而凌冽。
“喝什么奶茶，你是怎么搞的？”她没什么相思可解，只有一肚子气，开口便不耐的训斥了句。
“让那个汉狗进门也就算了，这会连野种都怀上了，这大寨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地吗？亏我苦心培养你这么多年！”萨日朗花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没有住口的意思。
“当初我就叫你嫁给哈丹，你说哈丹是你弟弟，那好，你随便找个族里的人。结果现在又怎么样呢？嫁给外族人的结果是什么？情意千斤不敌胸脯四两，脑子坏了吗？”
娜仁始终垂着头，听着母亲的训斥。萨日朗花看着她这副样子，哪还像曾经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
比起愤怒，更多的是心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托娅在一旁接过琪琪格递来的奶茶，见缝插针的劝了劝，“姐夫不过是看她怀了孩子才另眼相待的，姐夫和姐姐的情义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呵！”萨日朗花冷笑了一声，按着她的头骂了句：“你也是个不争气的，嫁给满都拉图这么多年了，肚子也没一点动静。”
娜仁没心没肺的挂着笑意，没人知道此时的她心如刀割。
“难道他每日都在打仗，从来没跟你圆过房吗？”
萨日朗花训斥的有些过火了，托娅连忙又嗔怪的劝了句：“姆妈，姐也不想这样的。她心里够苦了，您少说两句吧。”
萨日朗花从鼻子里闷哼了一声之后，话锋一转，“好在你妹妹争气一点，否则我真得被你们气死算了。”
娜仁惨白的一张小脸，才因为妹妹的喜讯而稍显血色，她欣赏的看着托娅，只见她害羞的低下了头。
“你不肯嫁给哈丹，我也犟不过你。我准备将你妹妹嫁给哈丹。”
娜仁只觉得耳边像是爆发了山崩，轰隆一声巨响，之后母亲絮絮叨叨说的：“哈丹是我养大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可不能放他去娶别人……”
“何况嫁给哈丹，托娅也可以继承我札札族族长的位置，以免后继无人……”
娜仁听着她说，半晌，突兀的问了句：“可是，母亲有没有问过小妹的意愿，她愿意吗？”
“你当她像你，给外族人当狗，最后被一脚踹开？”萨日朗花想起她昔日为了嫁给满都拉图，跟自己的种种争执，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托娅看着长姐和母亲又起了争执，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心甘情愿的。其实我很小就喜欢哈丹哥哥了。”
娜仁自嘲的笑了笑，她有什么身份，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对这门亲事这般抵触。
“只要小妹幸福就好。”娜仁这一次笑得很真诚，随后说了句：“姆妈，我决定和满都拉图和离了。”
“和离？”萨日朗花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嫌丢人，我可丢不起这个人！我札札族的女儿，被别人玩弄过后就像扔废物一样扔掉。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娜仁虚弱一笑，托娅听到这话也有些慌了，如若姐姐重新回到部落，岂不是继承人又要由姐姐来担任，那自己呢？
从前她还小，母亲钦定了姐姐是下一任族长，可直到姐姐嫁人，她尝到了一点族长接班人的甜头之后，便再也不愿拱手让人了，不管这个人是谁。
“姐，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婚姻不是儿戏。何况，若是被人知道，你被一个汉家女人挤兑走了，传出去真的不好听呀！”
娜仁明白了，聪慧如她一般的女子，怎么会不懂母亲和小妹话中的深意。
“姆妈，小妹，我离开这里之后，不会再回札札族了。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牧民，到处流浪。”
“你做梦！”萨日朗花怒不可遏的训斥了句，直接将话挑明，“当初我要你嫁给哈丹，你死活要背叛族人嫁给满都拉图，我几乎倾其所有，帮你的满都建功立业。
现在他功成名就，该是能够让我们札札族依靠的时候，你若跟他分道扬镳，我曾经付出的这些，如何弥补？
札札族将那么多精锐骑兵给了满都，现在早已势力单薄，若没有他可以依靠，随便哪个兴起的小部落都能把我们吞了。”
“娜仁，人活到你这个份儿上，真是自私到了极致，也不要脸到了极致！你今天得了阏氏的这个位置，是踩着你的母族上位的。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将你的族人置于何地？”萨日朗花声嘶力竭的训斥，娜仁只觉得泪往上涌，只是一次又一次被她强忍了回去。
“姆妈，你不要对姐姐说这样重的话。”托娅拉开了萨日朗花，走过去抱着娜仁的肩膀，急切安慰道：“姐，你不要伤心，你知道姆妈就是这个脾气，她是太着急了才乱说话的，我知道你也是一时冲动才想跟姐夫和离。你仔细想想，姐夫待我们不薄。”
娜仁认清了形势，她身不由己。
只是她的身困在这帐中，她还能任由她的心逃离，飞向遥远的草原。
半晌，她释怀一笑，“好，我答应你。”
“而且。”娜仁的笑意变得愈加寒冷，一字一顿的说着：“你当时给了满都多少骑兵，我叫他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