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宿醉,便谈不上酒醒。
满都拉图知道娜仁的母亲到了之后,便叫了随从将他请到议事大帐。
萨日朗花正跟娜仁生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虽然她的部落已然衰败,不如从前,但她躺在曾经帮助满都拉图白手起家的功劳簿上,对他也丝毫不曾客气。
大帐内,他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太阳穴,随后叫随从搬了把椅子给夫人的母亲。
“给大单于送贺礼迟了一天并非不敬,只是族里人丁稀薄,太多事需要亲力亲为,一时抽不开身,还望大单于见谅。”
萨日朗花嘴上说着恭谦的话,内心深处却从未瞧得起他。
母系掌权的部落,向来对男人低看一眼。
“族长这样说就生分了,本应我带了礼物去看您,叫你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实在不忍。不过想着娜仁很思念您,便没阻止你这次赴宴。”满都拉图随意倚靠在榻上,倦怠无力的敷衍着。
“哦?大单于有美人在侧,还想着我们娜仁,老身真是感动的涕泗滂沱。”萨日朗花一开口就是挑衅的话语,“只是不知道大单于昔日靠着娜仁赢得了草原,如今靠着姜文君是不是能赢得天下?”
她的讽刺太刺耳,满都拉图可以承认他是看着将士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天下,但他不能承认他是靠着女人和裙带关系争得的地盘,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还想靠族长,奈何娜仁色衰则爱迟,何况这草原上的女人又不像汉人那般解风情。”满都拉图给予她羞辱过后,果然,萨日朗花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大单于不要忘了,若是没有娜仁,就没有你的今天!”萨日朗花气急败坏在后生面前提醒了句。
满都拉图笑了笑,“昨天我都不在乎,何况今日!只是族长却要小心了,我的明天可不一定有娜仁和你们札札族!”
平生,他最恨人威胁。
他懂得感恩,但可不想用这种方式,被人强按头感恩。
萨日朗花还想再说,他已经叫了护卫:“送客!”
。
娜仁一直站在帐外,听着夫君和母亲的对话。
本以为她会心痛,但她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心痛得久了,就麻木了。
何况,不让自己沉浸在失落里,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萨日朗花路过她身边,盛怒之下,除了冷笑着“哼”了一声之后,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语言,直接策马离开了营寨。
娜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在母亲的心里不过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她有一些内疚,不过更多是被空洞所取代。
在母亲离开之后,娜仁进了他的帐子,只瞧见他正低着头,用食指和拇指抵住额头,阴沉着脸。
满都拉图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的说了句:“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去动札札族。”
娜仁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只是即刻否定了自己为他做过的一切,“母亲年龄大了,喜欢胡言乱语,还请大单于勿要见怪。大单于有今日盛世,全凭过人的天资,和札札族无任何关联,和我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满都拉图突然抬起头,玩味的看着她,去分辨她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假,直到发现她并非赌气,也不是威胁,更不是撒娇,只是平静的陈述,他才感受到可怕。
因为不爱而冷漠的疏离,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还发生的这样快。
“娜仁,我昨夜喝多了酒,没有招待好你母族的人,待会你去库房里挑些喜欢的东西,差人送过去,也代我尽尽孝心。”
满都拉图放低的姿态,并没有让她的心意有丝毫改变,娜仁继续说道:“大单于不愿欠人人情,我也不想母亲到处妖言惑众,败坏大单于的名声自找死路。所以,还请大单于将我母亲昔日给您的骑兵,尽数奉还。”
“什么!?”满都拉图愤怒的起身,走到她跟前,“十年前的兵马,跟如今如何相比?那些札札族旧人所剩无几,你要回去除了跟我呕气,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那是你的嫁妆!”
满都拉图愤怒中又有些委屈和不可置信,他的确伤了哈丹,但他对于她私放哈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摆出了和解的态度,为何她还要苦苦相逼。
“娜仁,你真的要跟我和离?”
娜仁低着头,他就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为了哈丹?你跟他已经同床共枕了?”
娜仁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争吵,此时刺激他没有半分好处,只是重复了一边:“求大单于将我母族的兵马还给我。”
满都拉图只当她故意要转移话题,握着她的肩膀,拼命摇晃起来,“我在问你话,你到底跟哈丹有没有在一起过。”
“没有。”娜仁一五一十的答道。
满都松了一口气,随后也认命似的答应了,“你去要吧,若有愿意跟你回母族的将士,你便直接带走。”
“多谢。”娜仁俯了俯身,行了礼准备离开。
满都拉图在后面叫住了她,“娜仁!”
她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再往前走。
他声音悲切:“我昨天喝多了酒,头痛得厉害,你……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吗?”
娜仁僵在原地,随即准备离开,继续往前走去掀大帐的帘子,满都拉图在身后急切的又恳求了句:“娜仁!你一直没有问过我的脚伤。”
娜仁终究还是回了头,她走回到他身边,有些不耐烦的将他的头靠在胸前,指腹按着他额头的两侧。
“军医说大单于的脚伤已经痊愈了。何况,谁不知道你喝酒如饮水,千杯不醉。”
她敷衍的两句话,满都已经很珍惜了,原本没有以为她会回头。
他将头靠在她怀里,蹭了蹭,也许她心底对他应该还是有不舍和爱意吧。
“娜仁,对不起。”他声音轻柔,宛若梦呓。
娜仁一颗结冰的心,却再也不会因着他的只言片语而有丝毫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