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娜仁站在一方空旷的山丘上，俯瞰众人。
身侧是正在练兵的黑赛琪，他不怒自威，嗓音极大，宛如所处之地并非平原，而是山谷。
“将士们，再有几日我们又要踏上征程，去征辽西。山高路远，地形崎岖，大家怕不怕？”
“不怕！”人群里一阵和鸣犹如惊雷贯耳。
“这一次不劳大单于亲征，只有我带尔等前往，将辽西王的头砍下来，献给大单于。”黑赛琪的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涌起一阵沸腾的附和。
“大单于威武！”
“大将军威武！”
黑赛琪听声音渐落，才又将语气放平，问了句：“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应和。
“不！我们要怕。”黑赛琪话锋一转，盯着众人，“咱们绝不能允许自己轻易死去，我们的身后还有母亲，有家眷，有孩子。所以，我们要让敌人死去！”
“勇士们，将敌人的头砍下来，扔到地上。去占有他们的粮食、马匹、女人，去纵情狂欢。”
黑赛琪的声音极尽蛊惑，一字一顿的镌刻进了将士们的心里。
“如果一个人打不过，就十个人去打对方的一个人，如果十个人也打不过，就成百上千的去碾压，如果都打不过，就逃跑！逃，并不羞耻。要知道你为什么而逃，若你是为了袍泽的生，而选择自己死，大单于必善待你的家眷。可倘若你是为了个人英雄主义，无意义的死去，你就算马革裹尸，也是活该。”
众人静默，庄严肃穆的听着大将军作话。
“如果被俘，也不准即刻自尽。我们不讲汉人那些迂腐的士可杀不可辱，只要你为袍泽的撤退争取了时间，大单于必来救你，待迎你回营的那一天，你依旧是这草原上的英雄！”
“大单于威武！”又一波的人声如江水拍岸般响起。
黑赛琪鼓舞士气之后，才转身恭敬的看着娜仁，拱手行礼道：“末将说完了，阏氏有什么事要嘱托吗？”
娜仁的出现显然不合时宜，而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更加不合时宜。
黑赛琪一个手势，方才让喧嚣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娜仁唇角勾起笑意，只是这笑意有点浮躁，好似飘在空中的云朵，没根没落。
其实此时的她本不该是笑着的。
“大将军马上就要带领大家去攻打辽西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凯旋而归。”娜仁很想像从前一样抬高声音，但她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一般，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气吞山河，甚至几个高音过去，嗓音还略略沙哑，“时间过得真快，以前看你们还是小马驹，如今都已经长成千里马了，长空万里。”
“辽西要征，我的母族也要有人来守。我知道军营里有许多札札族的旧人，若有愿意跟我一起回去的，明天我带你们回家。”
若不是军纪严明的黑赛琪训练出来的将士，恐怕此事一出大家早已经忍不住要议论开来了。
众人皆知如今的札札族虽然势单力薄，但有大单于护着，也没人敢为难。
如今阏氏却说无人相护，还说要带大家回家。
军中的将士们虽然都知道大单于娶了汉朝公主，而且汉朝公主还有了身孕，但不知大单于和阏氏的感情已经到了这种不可调和的地步。
一时间札札族的旧人，原有想留在寨中的，也有些心软，想起曾经跟着阏氏打天下，如今阏氏要走，他们自然也不会留。
“我跟着阏氏回家！”虽然一声落下，有士兵出列。
更多人的争先恐后的喊着：“我也跟着阏氏回家。”
不知不觉，已经聚集了一席黑压压的人群，娜仁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
将族人都送回到母族，弥补一点对母亲的歉意，也能让自己无后顾之忧，将来和离时，也可以全身而退。
。
大单于和汉朝公主的婚期过后，接下来便是祭祀大典。
没有了老巫，小巫第一次操持这样大的盛典，一切都觉得繁复且掣肘，但让他没有没有想到的是娜仁会帮他。
帮他操持大单于和其他女人的祭祀大典。
“老巫从前总会在这里升起风帆，只要照着做就好了，不要怕。”娜仁站在石堆前，迎着风，思绪断断续续想着老巫的死因。
小巫点点头，本还担心祭祀的事，但有阏氏的鼓励，他便觉得心安。
“还有，我想问你，老巫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娜仁上一次去看望老巫的时候，知道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算了时日也不过是这几日上路。
只是没想到会用另一种方式得知老巫的死因。
小巫惊慌失措的低下头，紧张的咕噜咕噜一直咽着口水，在面对娜仁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时，还是说不出撒谎的措辞。
“老巫是自己自杀的。”小巫警惕的看了看周围的人，继而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巫说汉朝公主有问题，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近，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死去，是想引起大单于的注意。”
娜仁只觉得心痛，这营寨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为着满都拉图的霸业、野心，这部落里的和平、安定而孜孜不倦的努力着。
而满都拉图却毫不珍惜。
“我知道了。”娜仁拍了拍小巫瘦弱的肩膀，“这话对我说过之后，我就忘了。这大寨里，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小巫懵懵懂懂点点头，然后去迎接大单于带着汉朝公主赶过来的人马。
姜文君的肚子愈发大了，不便骑马，满都拉图却也不许她坐轿子。
他翻身下马，不似从前那般对她百般搀扶，兴许是顾及着娜仁就在眼前的缘故，殊不知娜仁毫不在意。
“大单于。”姜文君跟在身后，按耐住骑马带来的不适，一步步朝着娜仁和小巫走来，口中还在同他闲话家常，“早听闻我们的成婚大典上，阏氏的母族来过，可惜未来得及一见，着实遗憾。”
满都拉图不说话，只瞧着今日娜仁的这身装扮，是特意为祭祀准备的，大红冠袍趁得她面容如玉，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姜文君见他不说话，目光却落到了娜仁的身上，嘴角一挑，漫不经心的说道：“听说那晚哈丹巴特尔单于受了伤，是睡在了阏氏的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