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丹不敢要孩子,他也不配要孩子。
跟阿木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处中,两个人早已经滋生出感情,生恩不如养恩。
但阿木尔再依赖他,终究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哈丹很羡慕,羡慕那些草原上的牧民,可以自由自在的,有自己的亲骨肉。
一遍遍羡慕,一遍遍克制。
阿木尔从满都拉图的帐子里回来,格外珍惜这剩下半日的空闲,依偎在哈丹身边,看着爹爹给他雕木剑。
“乖。下一次下学回来,爹爹给你用桃木雕刻一个斧头。”
“嗯!”阿木尔激动的涨红了小脸,开心的手舞足蹈。
“谢谢爹爹。爹爹对阿木尔最好了!”
阿木尔不喜欢跟娜仁撒娇,却格外爱亲近哈丹,也许是母亲经常的愁容,让他在母亲面前,只想着强装出一个坚强的男子汉模样。
阿木尔又盯着看了一会,觉得眼睛有些涩,思维跳跃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仰头问道,“爹爹,大单于为什么不许我叫你爹爹呢?”
哈丹用刀削着木头的手一僵,险些削到手指。
不过他很快便镇定的回应了句,“那,大单于有没有告诉阿木尔是为什么呢?”
“嗯。说了!”阿木尔重重的点了点头,学着满都拉图的模样,“他说爹爹坏。”
哈丹悬起来的一颗心稍稍放下,还未继续问,阿木尔便自豪的挺起胸脯,继续说道,“我不服气。我说你才坏,你是大坏蛋!我爹爹是草原上最勇武的人!”
哈丹被他神气的样子逗笑了,“乖。”
随后,摸了摸他的头,看着这个在老师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兽,在自己的掌心下便立刻变得格外温顺。
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他突然觉得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只有他和阿木尔被蒙在鼓里。
一阵寒意袭来,哈丹裹紧了衣服,加快手中的动作,终于赶在送阿木尔上学堂前,做好了那支木剑。
然后,难得今日爹爹闲着,便承担起了送他上学的重任。
只是在见到贺知卿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
娜仁站在院子里,阳光倾斜而下。
知道他去送阿木尔到先生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来的时候,脸这么黑。
她挽上他的手臂,用目光追问着:怎么了?
“他已经知道了吗?”
哈丹开门见山的问了句,他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像个傻子似的。
“是。”娜仁明白他说的什么,不敢欺瞒,也不想隐瞒他。
哈丹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叹,对于真相,他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个人。
“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如果我不问,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准备永远将他蒙在鼓里?
她到底把他当什么?
“没有。哈丹。我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娜仁紧张的手心冒冷汗,只要涉及阿木尔,她总是格外小心。
“所以,那一日满都拉图将阿木尔掳走,我担心得坐立难安,其实我才是最可笑的那个?他们父子情深,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原来全天下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想起冒顿的讽刺,原来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而他脸上的那个“奴”字,此刻又开始跳跃性的尖锐痛起来。
“不是的,哈丹。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娜仁见他发了脾气,担心更甚,只怕这话被阿木尔听见。
小小的孩子,如何能承受得了。
“你知道阿木尔依赖你……”
接下来的话她还没有说,因为哈丹的脸色更加难看,“所以呢?我算什么?你始终在乎的,就是给阿木尔找一个父亲的身份。那么现在,他们父子相认,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还要我去扮演什么跳梁小丑?演戏你还没有看够,我已经演够了!”
娜仁的心被剜了一个大洞,那里有眼泪合着鲜血,一起流淌。
难道这么多年阿木尔对他的依赖,他对阿木尔的宠溺,都是逢场作戏,是他为了讨好她,得到她,委屈了自己,陪她演戏吗?
可是她明明拒绝过他,而且不止一次。她说过不要他替别人养孩子,她说过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哈丹,不是这样的……”娜仁还在竭力维护着为了阿木尔编制的梦境,努力组织着措辞跟哈丹解释。
但她的解释,在他的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哈丹伸出手,娜仁以为他想像从前一样抚一抚她的头,但他只是突然拔下了她鬓上的簪子,摔在地上,一分为二。
娜仁错愕的望着他,以为他是想跟自己一刀两断,两个同在苦海里挣扎的人,分道扬镳并不会给娜仁带来太深的痛苦,但她的阿木尔怎么办。
阿木尔根本离不开哈丹。
怎么忍心看他每次见到哈丹欣喜若狂的样子,然后突然告诉他以后这个男人跟我们没关系了。
“这个簪子你很喜欢吗?戴着他送你的簪子整日招摇,你大可不必。如今,先生他也为你们的孩子请好了,莫不如回去一家三口团聚。”
哈丹说完,只觉得一身轻松,再也没有什么歉疚。
他本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也不想有什么牵挂。
。
出了帐子,一个人骑马在草原上驰骋。
回来这么多日都没有收到须臾的半点暗示和消息,此刻趋马不由得往他那里赶。
被风吹过脸颊,也将他的理智吹回来不少。
他在介意什么?
又在害怕什么?
不管怎样,他都知道,他不该那样对娜仁说话,娜仁已经很辛苦了。
哈丹不知道是不是须臾曾经说的诅咒和反噬起了作用,他开始越来越多的失控。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是不是说明他复仇的脚步更近了?
游僧在远处,哈丹看清了,那是须臾的身影。
快走几步到他跟前,须臾只是坐在山坡上,闭上眼睛,看着空中的云大片大片浮过,被风吹着,奔袭的速度很快。
“君上还好吗?”他示意哈丹坐在自己身边。
“不是很好。也没什么不好。”他坐在他身边的土丘上,看着远方。
“现在时机未到,君上还需忍耐。”
哈丹不在的日子里,须臾的确没有消极怠工,他在尝试操控这原野上逝去的亡灵,但效果甚微,比山谷下的亡魂难得多。
没有十足的把握,须臾便不会走这一步险棋,他要的是一击即中。
哈丹是见过那一次雨夜的阴兵借道的,所以对须臾的拖延深信不疑,他只是望着风吹过旷野,有云飘过,重新获得久违的一丝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