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走后，满都拉图便从宴客堂里一并出来了，站在哈丹巴特尔大营的帐外，看新兵与旧将更替着巡逻，大半受伤的将士互相搀扶着去取药或者拿物资。
娜仁在哈丹的木屋里多停留的每一刻，他都犹如赤脚踩在刀子丛中。从前知道她留在了哈丹的帐子里，夜不能寐，如今亲眼所见，更觉刺心难耐。
她会如何安慰他，樱红的朱唇会说出怎样的温言软语。给他换药时，柔软的指腹会不会穿过他的身体，甚至反复抚摸。
他努力将这些逼得自己发疯的念头压下去，但血还是往上涌，直冲脑门。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绞杀哈丹巴特尔，还留着他到了今天。
可是如果早一点取他性命，娜仁没有他的搭救很有可能会在这场浩劫中丧生。他尽管不愿意承认，可哈丹的确是在刀剑无眼中救了娜仁一命。
心烦意乱的走来走去，身上的铠甲也随着胡刀的碰撞，而叮当作响，似乎要代替主人的愤怒。
就在他快要失去理智冲进去的时候，他看见娜仁的身影从哈丹的木屋里出来。
还是那样桃腮带笑的脸庞，双目犹如一泓清水，不管是他七岁，还是十七岁，亦或七十岁再见到她时，依旧觉得心动。
这是他爱了一生，还想有来生的女人。
“他的伤……重吗？”他迎面走过来，到底想了这样一句开场白，来证明自己方才在宴客堂里对这位“弟弟”的感谢是真挚的。
“总会痊愈的。”她虽跟他并排往外走，目光却没有一瞬是停留在他脸上的。
“娜仁，我想跟你道个歉。”他小心翼翼的想要牵起她的手，却被她大力甩开了。
“不要拉扯，我可以再听你说几句。”她给了他特赦的机会，不忘跟他保持一点距离。
从前知道她对自己已经心灰意冷了，但总还会给他面子敷衍着。现在她却是连敷衍也不愿意了。
被她强烈的拒绝了之后，满都拉图不敢再轻举妄动，因为这是艰难才得来她仁慈的机会。
只是对她的态度仍旧猜忌到心痛，她已经跟哈丹在一起了吗？她是为了哈丹所以拒绝所有男人靠近吗？
“娜仁，是我回来迟了，让你身陷险地，我没有想到黑赛琪竟然按兵不动，我已经革去了他的官职。”满都拉图说完，再去看她的侧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娜仁听见这话很想笑，只是她笑不出来，最后只在心里嘲讽的笑了一下。
这些站在云端的将军们跟着他出生入死，今天革去官职，明天再官复原职，就像恋人之间打情骂俏一样有趣。
“大单于的决策总是英明神武的。”娜仁恭维完，目测着距离帐门的距离，只想快一点送客，结束这场对话。
她肚子饿了，想回去跟哈丹煮火锅涮羊肉。
满都拉图听着她的讽刺，无奈一笑，继续恳求，“娜仁，你母族的覆灭，我也很愤怒和难过。跟我回去吧，这个仇我一定帮你报。”
“你怎么总是认不清现实？”娜仁突然停下了脚步，正视他的眼睛，“你要帮我报仇，我很感激。你不帮，也没有关系。”
满都拉图愣了愣，听着她继续说，“我们已经结束了。如果你愿意和离，我会找时间回你的大营里，在小巫的主持下，在大地神面前，解除婚约。如果你不愿意，我更没有回去的必要。”
“娜仁！”听着她坚定的说着分离的话，悲伤合着愤怒，他再一次握痛她的手腕，“是因为哈丹？你才要步步紧逼，要我和离。”
“呵。”娜仁冷笑了一声，然后仰头看他，“你总是这样。让别人当替罪羊，你就可以问心无愧了是吗？我实话告诉你，从你和姜文君一度春宵的那一刻，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想着跟你和离。只是从前顾及着我母族的安危，一忍再忍。现在她们都死了，真好，我再也不用委曲求全了。”
娜仁笑得真诚又明媚了，悲痛又决绝，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只是满都拉图觉得她疯了。
“娜仁，我知道你母亲的死对你冲击很大，你精神崩溃我不怪你……”
“住口！”娜仁生硬的打断了他，“别做梦了。我讨厌你，厌恶你身上的味道，厌恶你的行事做派，厌恶你的不可一世。我可以闭上眼睛说我没受过委屈，但是穹的死，琪琪格的死，你拿什么赔我这两条命！？”
“娜仁……对不起……”满都拉图抱愧蒙羞，他俯下身来，在全军将士面前，在她面前姿态更低。
“我母亲的死我不怪你，因为我们早已经没了任何关系，我不会依赖你，你也没有这个义务，我也不会对你抱有任何希望。”娜仁冷冷的说完，不去看他如轰然倒塌的山，卑微在自己面前。
“娜仁，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做了太多错事，如今姜文君也被我遣送回了汉朝，我真后悔，我就应该早一点把她送走。我不该去打什么汉朝，而是应该一直守在你身边。”满都拉图不敢面对她，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将姜文君从众多宫女中挑选出来，就没有一点是因为她的美貌吗。
见娜仁转过身去，他更是急了，从身后跟过来，握着她的手腕。
“娜仁，你跟我回家，我帮你复仇，好吗？让我们重新开始。”
“我不需要、也不屑于跟你做任何交易。”娜仁闭上眼睛，感受到肚子里传来的细微动作，是孩子蠕动了下。
她不敢睁眼去看这孩子的父亲，只怕自己会心软，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所以，你要留在哈丹这里？永远？”他愤怒的摇晃着她的肩膀，他知道自己再一次握痛了她，只是她肩上的痛，不会比他的心痛多。
愤怒是一种无能的表现，他对她失去了掌控，他太恐慌。
娜仁也没有想过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只是她不会永远待在这里，她不会让哈丹替别人养孩子。
如今的她只想报仇，然后报了仇就出去流浪。
只是她不想给他希望，随口应道：“是。”
“你敢！？”他恨得咬牙切齿，“娜仁，你留在这里，我便剿灭这里。你去哪个部落，我就踏平哪个部落。不管你在草原的哪个角落，我都会把你捉回来。就算你不爱我了，我也决不允许你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
说完，他带着随从头也不回的走了。
娜仁听着他的威胁和警告，死死攥住衣袖的一角，知道这一役在所难免，只是她不想连累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