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零落破碎,却一字一字听在顾城深的耳朵里,打在他的心上,泛起涟漪,印下痕迹,他呆滞了动作,俊朗魅惑的长眸凝在身下她的脸上,苍白的小脸,被泪水淋湿的眼睫,欲滴的红唇不住轻颤,羸弱美好的肌肤上寸寸遍布自己暴怒下留下的伤痕。
他对她一点也不好,一个女人,被自己用尽各种手段蹂躏,难怪从她进入皇宫开始,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瘦弱下来,三天两头的生病。
心里传来一阵针扎的疼痛,漫天的浴火瞬间被她的泪水浇得一干二净,手掌不自觉地抚上她的小脸,被她下意识地躲开,顾城深的手便尴尬地停在半空,浑身僵硬。
“我恨你……”苏滢转了眼眸看他,再次颤抖地说出这句话,她此生遇上顾城深,便是最大的不幸,什么苦痛的情绪都承受过了,这样一个对她而言梦魇般的男人,她怎么会爱?
苏滢见他剑锋般的眉宇明显地蹙扭在了一起,神色十分不悦,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一发出,就是最伤人的字词--“滚。”
苏滢神色淡淡,原本委屈瘪着的嘴角不变,却是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从他的身下缓缓挪动开身子,忍下双腿间的湿濡和疼痛,从床榻上站起身来,脚下的动作拖着衣裙一步一步向前到了殿门,苏滢四下一望,便在殿门前蹲了下来。
她还真敢滚给自己看!
顾城深心里刚抑下的恼火又被她故意的动作惹起,一把从床榻上立身,脚下的动作只才跨出一步,骤然停下,英挺的眉宇深深一凛。
她蹲在地上,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下巴抵在上面,动作越发显得她身子瘦弱,最令他惊愕的,是她那双清丽的水眸凝滞着的视线变得空洞无神,找不到一丝聚焦的痕迹,细密长卷的羽睫也不动,只有眼角在殿外透进来的阳光下,还能看见已经干涸的泪痕。
顾城深僵在袖下的手顿时捏起来,青白的骨节分明,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她在想什么?想顾宇辰?还是在想呆在自己身边就真的叫她那么痛苦,她这般出神的模样,跟一个一心寻死的人有什么分别,还是在预谋寻死之后就能彻底摆脱自己?
“你敢再给朕蹲在那里吹风试试,还不快滚回来!”顾城深大吼一声,黑眸紧盯着那个该死的小女人。
苏滢闭上眼睛,深深地吐纳了好几次,缓缓转回头睨了他一眼,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对自己露得最多的就是这样凶神恶煞的表情,像一个主人总是训不乖自己的宠物,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似乎从来没对自己衷心地笑过,他的笑意总是冷的,带着嘲讽的,威胁的,就算他天生生性暴虐,也不见他对任何一个人的折磨能像对自己一样持续这么长时间,他究竟将自己摆在了多么卑贱的地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周而复始,无尽无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叫他放过自己?
见他眼底的寒意更深,苏滢扶着门延边,慢慢撑着站起来,双腿微微颤着,每动一步都叫苏滢感到生疼。
顾城深见她虚浮无力的模样,心口像是被利器剜过,狠狠一痛,苏滢一点点移动,离他的距离不算近,都忽然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双腿一抖,身子便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顾城深一个箭步冲上前揽住了她的细腰,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她,双眸间噙满幽深的情绪,看得苏滢心下又是一惊。
他将自己拦腰横抱而起,移步走到床榻边,将自己放下,竟然细心地为自己盖上了被褥,然后坐在床边依旧凛着长眸盯紧自己,一动不动,雕刻般精致的五官绷成了直线,细长浓密的睫毛半眯着在他眼脸上投射下淡淡的阴影,隐去了情绪。
苏滢只知道从未被他这般仔细端详过,只像是一个猛兽盯紧着捕猎而来已经奄奄一息的猎物,随时等着它咽气的那一刻,要将它吞进肚里,她索性偏过头,闭上眼睛佯装休息不看他,借此减轻一点心里紧张的情绪,可棉被下的手却揪住被子揪得死紧,手心也渗出了细密的薄汗。
过了许久,苏滢听见顾城深缓缓地叹了一声,手掌在自己的棉被上轻轻拍了几下,才听见他从床榻上起身的声响,不一会儿,苏滢偷偷睁开眼睫,他衣袍的一角正巧转过殿门外,苏滢才由衷地吁出一口气。
顾城深整整两日没再来过,苏滢也终于能好好地静下心来调养身子,即使两日时间很短,可苏滢明显发现自己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双腿也不再发胀,只除了身上的青紫还没消散,不知是玲珑将自己照顾得太好,还是顾宇辰给她的药丸药效神奇。
连着好几日仙灵宫只剩下自己一人生活,身边熟悉的人都被顾城深调离自己的身边,或是被阻拦与她见面的机会,搞得她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天天隐藏在这皇宫的牢笼里,一点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今是何景象。
她至今想起来那夜怂恿慕容清妍一同奏乐的事情仍然后悔不已,她没想到会被她这样误会,回想起来似乎连窦欢都错解了她的意思,那么也就难怪顾城深会大发雷霆,顾宇辰虽说暗中帮衬自己,事事照料,可并未让她感觉到有些什么异样的地方,顾宇辰应当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毕竟她已经同他说明白过很多次。
她只是对顾城深感到气恼,顾宇辰尚且能明白自己,自己天天被他绑在身边他倒是一点看不透了?还是他根本就没将自己放在过心上,根本就不在乎她心中所想,他只要自己对他屈服就已经足够,想想他居然专门定制戒尺,用途用来殴打自己,又次次残忍凌虐自己的身子,毫不怜惜,甚至连累自己珍视的人受苦,苏滢简直恨得牙痒痒。
天气渐渐有了寒冷的趋势,敬事房让人送了些烧炭和炭炉,厚被褥和厚衣裳,狐裘毛毡等物,玲珑也说正巧给苏滢的内殿好好整理一番,许多轻薄些的衣物和被褥都可以暂且收拾起来,好不占地方。
苏滢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藏的珠宝箱子,等敬事房的太监将东西置放好了离去,苏滢赶忙下床从床底拉开那个精美的黄花梨官皮箱,解了锁扣打开,露出半箱子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叫在一旁打扫的玲珑一眼瞥见时不小心轻呼出了声音,手里的鸡毛掸子都掉在地上,望着箱子里的宝贝眼睛发直。
苏滢不由得嗤笑她一声,“瞧你那模样,比饿得发昏看见了美食的人还贪馋。”
玲珑不好意思地笑笑,“奴才长这么大,虽说在宫里当值了好些年,也是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么多的宝贝。”
苏滢笑着,一件件地在箱子挑选些模样小巧的首饰,吩咐玲珑给她寻两块丝帕,告诉她是准备让她带去给顾宇辰,拖他送去浣衣局给绿桃和雪莲做为体己用的,玲珑一听,面色显现出感动,眼眶微微红了,“能遇上像娘娘这样体恤的主子,绿桃和雪莲实在是好福气。”
苏滢颔首,见她一脸凄切的模样,也料想到了,在这宫里特别是服侍主子的,哪个不是天天看着主子的面色做事,步步为营,一个不小心,惹了主子不高兴,那后果便是无论如何也叫人害怕承受的,这就是深宫,这就是阶层思想浓重的古代。
将箱子往玲珑的方向推开了些,苏滢笑得大方,拉着她的手,“我藏了这么久,根本用不着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个去,就当是这几日来你尽心照顾我的谢礼。”
玲珑听言惊得脸色发白,跪倒在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娘娘不可,奴才照顾主子是天经地义,能照顾娘娘已经是奴才的福分……”
她话来不及说完,苏滢已经垂了眼瞟她一下,故作伤心,“你这是瞧不起我被皇上惩罚还是怎地?”
玲珑摇头摇得更加惶恐,苏滢便随手拿起一个头簪放在她的手里,叫她拿着,手覆盖在她手上好一会,见她不再推脱才放开,只是低头瞥了一眼那只粉雕玉琢的头簪,苏滢的笑容顿时有些凝滞。
玲珑见那簪子,簪体和珠饰的部分看得出是粉色的水晶和玛瑙,簪体上还镶嵌着些耀眼的金刚石粒子,这样的用料和装饰,一看便知其价值不菲,玲珑慌忙将簪子递回苏滢的手里,推脱道,“奴才不能收下这么贵重的宝贝。”
苏滢拿起簪子在手里端赏了几下,这是楚雪倾婚礼后,楚夜离开时送她的所谓纪念的礼物,自己当时还傻傻的奢望有天离开皇宫,在外做些买卖可留着做本钱,看如今的形势,自己这个奢望怕是一辈子没了实现的可能,留着又有什么用?
苏滢将簪子打横带上玲珑的发髻,对她笑得和善,“你带上果真好看。”
“娘娘……”
“再推脱就是不给我面子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玲珑拗不过苏滢,也只好感激地对苏滢磕了一头,做诺从此以后要尽心尽力帮助苏滢,又说了些皇上再过不久定会原谅她重新对她宠爱的宽慰的话。
苏滢听归听,只是不可置否地笑笑,和玲珑打包好了两包首饰,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叮嘱她趁现在还是上朝的时辰,避了耳目送去宫门给顾宇辰的车夫,再教他劳烦顾宇辰送去浣衣局。
玲珑领了令,福了福身就往外走去,毕竟是揣着东西,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这会又是各处宫女们当值的时间,玲珑脚下的步子即便装得沉稳,也免不了比平时要稍稍快些,也所幸是当值时间,各人都怕耽误服侍主子的时间,谁都没有在她身上多做注意,她到了宫门,一眼认出了睿王府的马车,躲在一边打开了食盒盖子,放出里边藏好的一只猫,然后将食盒提起用力摔往地上,往前踏了好几步才回来,再慌张地大叫一声。
宫门的侍卫听到声响便过来查看情况,只见玲珑坐在地上,眉眼里都是慌张,声音颤颤,“方才有个黑影从我身边撞过去,往那边跑了。”
侍卫一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的确见地上的草地有些凌乱的踩踏的痕迹,连忙追了上去。
玲珑见他们都走远了,这才加快脚步跑向宫门外,将怀里的两包首饰递给车夫,对他交代一番,趁侍卫还没回来,赶忙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她的身影才一走,刚刚离开的侍卫立时从拐角现出身,走到宫门外,刀抵在车夫脖子上,让他把东西拿出来,同时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这事,包括王爷,他是顾宇辰专用的车夫,见这仗势,为保住性命和活计,不敢犹豫,只将东西交了出去,侍卫拿到手后,即刻马不停蹄,将东西送去御书房,准备交由李公公手里。
玲珑自以为完成任务,回来的步子也就变得平常,直往仙灵宫的方向而去,路上才路过御花园的亭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前面的宫女,慢着--”
玲珑转回身去,只见亭阁里的石椅上,一个美人盈盈而坐,一身鹅黄绸缎裙,相间雪白狐裘短袄,上绣暗金凌云花纹,裙幅褶褶挽迤于地,三千青丝挽成飞云髻,头插翠玉垂挂的首饰和美玉耳环,浑身无一不散发雍容华贵的气质,皓齿蛾眉,凤眸轻挑,斜斜睨着玲珑,不是新晋升的荣妃娘娘又是谁?
玲珑几步上前,朝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奴才参见荣妃娘娘。”
慕容媛也不让她起身,眼神往她头面上凝了凝,最后定在她发髻上的水晶头簪上,冷笑一声,“头上的发簪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