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上前跟他说些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便选择了什么也不说，默声地拎着从后山带回来的东西，从梧桐树旁经过，径直走进了屋内。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我的喉咙里跳出来。我努力地安抚住自己慌乱的情绪，不想让卞都看到我的失态。
直到我进屋，卞都还依旧站在梧桐树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离开。
天色渐晚，远处能看到农户生火做饭时生起的袅袅炊烟。
将手中抱着的篮子放到一旁的木桌上，我长长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攥着拳头，回头朝站在院中的卞都低声问道：“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卞都愣了下，目光有些凝滞地看了我一会儿，没有拒绝。
等他走进屋，我去厨房拿了个热水瓶出来，又找了点儿茶叶，拿茶具给他泡了壶胎菊茶，沉默地倒了一杯，递到他的面前。
他目光低垂地望着我手中的茶杯，动作停滞了下，最后还是伸手接了，往嘴边送去，轻抿了一口，好看的眉头当即蹙起。
我突然想起他素来不喜欢喝茶，特别是胎菊茶，他觉得那味道又苦又涩，一点儿都不好喝。
穷乡僻壤没什么好茶叶，胎菊是最常见的泡茶植物，在这里的老一辈人都爱拿它泡茶喝，不仅能清热解毒，夏天还能避暑解渴去上火。
看他皱眉，我心不由得紧缩了下，下意识地落了句：“苦吗？我去给你拿点儿冰糖。”
说罢，我转身要去厨房，卞都突然伸手拉住了我。
“不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甜的。”
话落，两人都愣了下，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卞都率先收回了手，拿起茶杯继续抿了口茶。
我目光黯然了下，心中划过一丝刺痛，背过身，没有说什么，还是去了厨房。
虽然狗儿婶让我晚上去她那儿吃饭，但我拒绝了，去镇上买东西的时候，我买了些菜回来，准备自己做着吃。这么多年没有回来，我很是怀念在土灶上烧火做饭的日子。
我在厨房里忙着淘米洗菜，添柴做饭，没有再回主厅，一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卞都，二是怕自己会藏不住心思，被卞都发觉什么。
我答应过华为珂，不会把她对我说的话告诉任何人。我也没打算告诉别人，特别是卞都。如果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真相，一定会阻止我接下去要做的事的。可是为了不拖累他，不让他傻傻地为我牺牲，有些事我必须得去做。
一顿饭做好，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等我心不在焉地端着饭菜回主厅时，发现卞都还没有离开，他正站在门口，精瘦的背依靠在门板上，目光望着屋外，眼神深谙，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抿着嘴，在一旁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将饭菜端到桌上，摆好碗筷，轻声道：“要留下来吃饭吗？”
说完，我有些难过，我们已经很久没在一张桌子上好好吃顿饭了。
卞都回头看我，依旧没有拒绝。
我拿了碗筷给他，自己先坐了下来，默默地吃着手边的菜。
他也坐了下来，同样沉默地吃饭。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但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
吃完饭，我去洗碗，卞都站在一旁看着我，场景很像我们当年住在小公寓的时候，每次我洗碗，他都在旁边看着，有时候会突然从后面抱住我，撒娇腻歪，有时候会突发善心，过来帮我一起洗，但每次都是在帮倒忙。
四年过去了，与他有关的记忆却还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美好又悲伤。
思绪正恍惚着，背后突然传来卞都的声音。
“去摩纳哥的机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那边我已经派人打点好一切，那里虽然不大，但治安还不错，挺适合人居住，我想你会在那儿过得很好。关于我妈，前阵子她对你说的那些话，你都不必放在心上。你知道她就是这个脾气，心肠并不坏。去那儿之后，可以的话就不要再回来了，你爸妈这边，我会帮忙照看着，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多少不愉快的事，我都记得，小时候他们都还在的时候，都很疼爱我。”
我手抖了下，手中的碗滑了下，没入了水中。我呆呆地望着水盆里的白色泡沫，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忍着眼泪不掉下来。
我就知道，之前学校拖了那么久的交换生名单，怎么会突然下来，那么复杂的手续，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迅捷地全部给我办好。原来，是他在背后安排了一切。
要换之前，我可能会觉得卞都是厌极了我，才会那么急着把我送走，还是那么远的地方。而今，我只觉得心如刀绞，万分难受。原来，他早就为我铺好了路，什么也不说就打算将我送走。
我没有回他，只是埋头匆匆洗完剩下的碗筷，解开身上的围裙，离开厨房，穿过主厅，到了里屋，打开行李箱，从衣服堆里拿了个红纸包出来，然后转身回到了主厅，把包裹递给了他。
我高兴地笑着，尽量让笑容显得自然些，对卞都道：“听阿极说秦一璐怀孕了，恭喜你快要当爸爸了。我错过了阿极的婚礼，这次也没法再参加你们的婚礼了，更加没法看着你们的孩子出世。我从小跟着卞叔叔到了你家，我爸走得早，我妈不在身边，对我来说，卞家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亲人，所以，不管卞阿姨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我不是个有福的人，所拥有的东西不多，这是我用这些年存的钱给孩子买的长命锁，给阿极的那个，那天施恩来看我，我就先给她了。你们的，一直没机会见着你，也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你，正好今天见到了，就给你了。东西并不值钱，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希望你们的孩子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请你别嫌弃。”
卞都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纸袋上，他没有伸手去接。
也许是我看错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卞都的眼里闪过几丝疼痛。
见他不拿，我拉过他的手，直接将纸袋塞进了他的手心。指尖微凉，是他的温度，我顿了顿，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对着他鞠了鞠躬，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这么多年，你一直过来看我爸妈。谢谢你让人照看我的家，还有我爸妈的坟。谢谢这二十年你的保护，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的，都让我感激不尽，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出于爱还是同情，我这辈子都没法报答了。
我只祈求老天爷，让你平安。
我没有告诉卞都，纸袋里除了那把长命锁外，还有卞阿姨这些年给我的钱，我都存在了存折里，我没用过这笔钱，以前不用，以后也没机会用了。除了这些，还有上次他给我的支票，那么大一笔钱，我这辈子都用不完。我也还他了，此生爱恨都还不了，只希望钱财上，能还一些是一些。
终究我不想欠他太多，就怕走了还放不下他。
卞都的手紧紧地握紧那纸袋，然后抬起双眸看我，紧抿着嘴唇，眼眶有些发红。
我见不得他悲伤的样子，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哭。
我慌张地别过头去，装作随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天黑了，他不会想留在这儿过夜吧。长久没人住，床上的被褥都没晒过，没法睡人。
卞都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反问我：“你呢？你今晚打算住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走？”
说完，他顿了顿，加了句：“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惊讶：“你要住下来？”
我抬眼看他，微笑地说：“卞都，我不打算走了。不会出国，也不会再回南城，我要留下来，留在这里。”
这里才是我的家，我的生，我的死，都将在这里，这里有我的根。我要留下来，留下来做一个女儿该做的事，替爸妈报仇，留下来保护你。
这些话，我只能在心底说，不能告诉卞都。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愿出国？之前不是你自己决定要走的吗？”卞都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咬着唇，没回答，突然屋外亮了起来，院外传来车笛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院门外的巷子里，车灯照亮了半个院子，一侧光一侧影。
车里有人下来，院门随即被推开。
是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