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歌 第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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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奏是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五,机械重复,绝对熟悉的韵律,诺基亚标配的铃声。它在空旷的黑暗中扎破了我的眼皮,我像皮球一般飞速弹起来,却又感觉头有千斤重,等我再次砸回地面,才发觉一个房间正在全方位凝视着我。
我死了吗,我死在了十三岁生日这一天?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独自跌倒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开间,紧闭的半透光窗帘遮挡了一半月光,把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蓝灰色。过高的天花板将房间比例拉扯得稻草人一般,又窄又长,四处散发出过分干净的气味,闻着就很贵。中式圆桌与两把西式铁艺扶手椅无序地错落在一起,奢华中透出怪异的冰冷。一台最新款的液晶电视挂在床尾,屏幕黑得发亮,旁边是一面超大的全身镜。我平躺在地的小腿恰好从镜子边缘处折射出来,腿后面是床,床垫很高,紫色被单丝滑得反光。
相比家里歪斜的白漆木门、生霉脱落的黑色墙角、过道里巴掌大的粉色塑料圆镜(上面还贴着刘德华的照片遮挡破损),这里的一切简直像在审判我的贫穷。太安静了,太崭新了,我的汗毛都有些飘忽起来,感觉越来越奇怪。
还好熟悉的诺基亚铃声又响了,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五,声音就在房间里。我坐了起来,全身镜终于展现出我身后整个房间的模样,两张并列的单人床,三幅模糊的挂画,以及床头柜上永不垂败的暗红色假花。
镜子里,一个黑影就像长在我背后,骑在我身上一样。
我脊椎背后的床尾上,紧紧贴坐着一个男人。
我呼吸骤停。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五,伴随着循环的铃声,男人掌心里的手机屏幕有序地闪着微弱的绿光,他的眼眸不时在镜中呈现,黯然几秒,闪烁一瞬,每亮起一次,好像就离我越来越近。
铃声消失时,手机屏忽的灭了,男人的身影便淹没在镜中的黑暗里。
我还没来得及喘气,右侧无边无际的窗帘已经被彻底掀开。月光青晃晃地穿透进来,男人站在硕大的横窗前,他仍然看着我,似乎记住我的模样是他的工作。很久之后,他才俯下身从脚边沾着雪水的布口袋里开始掏东西。我始终盯着镜子里的他,我晓得我应该问他很多问题,这是哪,他是谁,发生了什么,也许我应该趁乱打他,可我只是被他的沉默死死扼住喉咙,所有神经都失去了控制,连脚趾头都僵住了,压根不敢与真正的他对视。我怕我的视线从镜子移向窗边时,他根本不在那。
男人从布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接满水的水壶,还有两个铁盒。他抠开铁盒,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
“叫我老林就好。”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会一直在外面。”
手机又响了,老林放下吃的,几步横跨过房间,拉开左侧灰色的房门走了出去。
“等一下。”
别留我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我拼尽力气站起来,拖着麻了的右腿追过去,可门还是关上了,我的手掌触碰着门的左边、右边、上边,可无论怎么摸,我都摸不到类似门把手形状的东西。最后,我抓住了一个冰冷的方形突起物,借着微弱的蓝光看去,那正是门把手存在过的痕迹,只是现在它断掉了,只剩下一个钥匙孔,于是,这里就成为了一扇死门。
我听见钥匙在外面转动的金属声。
“等一下。”
我再一次无助地说道,可锁舌弹了出来,铃声也彻底远去了。
十三日岁生日这一天,我从完全失控中醒过来,就像坠入了另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我被反锁了在一个巨大的开间之中,这里有两张单人床,两把椅子,却只有我一个活人,好像故意叫我与鬼共眠。
右侧的横窗大得夸张,窗户底下,是群星一般错落、璀璨的城市,灯光下有雪。它与房间里怪异的家具一齐凝视着我,老林留下的铁饭盒就在圆桌上,里面有很多肉,闻着是过年才有的味道,我却碰都不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