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出真知后,她们才晓得本子上整整七页的算法仍有错误。
例如,美好的餐食人人都想要,旺季的餐厅可不会一天只出一次餐。有时她们一天会去两到三个地方,有时只是整日整日呆在房间,无所事事。有时只有莺歌离开房间,有时候又会换成妙妙。不过这些偏差带来的差别不大,地球还是自顾自转得上头,只要那个许诺是真的,十八岁以前,她们还是能拥有一百万的少女。
床头一向挂着三幅小画,古典的,带着岁月的模糊与死感,左右两幅画着长翅膀的小天使,线条轮廓圆润,婴儿模样,头发像刚洗过,各自举着糯糯的、藕节一样的双手,赶着去拥抱中间那幅画里的女人。正中间的画上,年轻女人似坐非坐,很美,美到谁也不看,只垂眸凝视下方深渊,怜悯着所有一切。何妙然没事就看它们,站在床头看,躺着看,直到她们将左右的天使画取下来,把部分工资现金夹进画的背后,妙然才终于确信地讲,这三幅都是打印的。
第一次正式发钱后,她们买了一台新空调,这是陈歌要的。第二次,床头摆放上几瓶香奈儿和迪奥的香水,何妙然吵吵嚷嚷地讲,陈歌你又忘记盖盖子,满屋子都叫人打闷,好讨厌!衣服,小挎包,挂饰玩具,塑料耳环,陶瓷耳环,银耳环,金耳环,满桌子化妆品,粉饼盖在桌子上面,像铺满了面粉。陈歌在附近发廊充了卡,窗边多出两个崭新的宜家五斗橱,很快,五斗橱的桌面又被源源不断的新物品占满。她们在白日昏昏欲睡,夜晚匆匆启程,每一次回来,又带回城市新的一面。
新是必要的,城市的美是必要的,快乐是必要的,所以我们一人要一个mp3。上班前的午后,老林开车带她们去了电脑城,歌曲还在下载导入,他就付钱先走了人,留下女孩们自己闲逛。小少年趴在全是电子设备的玻璃柜台上,分她们口香糖吃,用空虚的口腔大谈现在流行的电子设备。他猜,三个人大概同龄吧?便故作潇洒,百无聊赖地问道:
“你俩上读高几?高一?哪个学校?”
“我上高二。”何妙然面无表情。
“我上初二。”陈歌也乱讲道。
“真的假的,那还是都得叫我哥。”小少年嗤笑一声。
何妙然和陈歌对视一秒,知道彼此心里在笑,皮上却故意冷漠。趁着老林不在,何妙然肥着胆子笑说一句:
“其实都不是啦,我们是小姐。”
小少年差点嚼着自己的舌头,陈歌五指捏了捏何妙然的肋骨。
“谢谢老板,何妙然讲道,陈歌也笑着说,谢谢老板的口香糖。等她们拿着mp3走了,干瘦的小少年才转头拍拍老店长,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顶,比划着何妙然那倒长不短的刺猬头,靠,他老练地说道,现在有钱人家小孩都这逼样呢。
老林几乎不再送饭过来了,她们有时候起得晚,下午四五点才睁开眼,喜欢自己找吃的,实在想不出吃什么的时候,陈歌才拜托老林带点饭来。等老林提着饭盒悠哉漫步而入,习惯性抬眼欣赏,却有些吃惊地讲道:“画换了?”
“我换的。”
正中间的圣母像还在那,左右的天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幅大画,左边是几个人和一头牛,一副是一个现代美女,就像昨天还在街上走的那般现代。正宗油画,出自老林带他们去的市场,在老林等待的时候,由何妙然精心挑选,她讨厌从前的天使。
“妙然买得可不便宜呢。”陈歌趴在自己床上讲道。
“别乱花钱。”老林轻声责备着。
“胡说,我杀了价。”
“不,你这幅样子讲不下来的,他恨不得再涨二百要你买。”
“下次让我去买。”老林说道。
“我不要。”何妙然继续欣赏着新画,陈歌冲老林做了一个鬼脸,视线也回到了电视上。老林将饭放下,诺基亚铃声响起,有人打电话来了。是客人吗?陈歌问完他点点头,随意和女孩们打了个招呼,走出房间的时候看起来心满意足,怎么说呢,他简直像一个幸福的父亲。
天气最热那几天,陈歌穿着草绿色的裙子要出门,妙然却叫住了她,陈歌,你背后有血。陈歌对着镜子确认时吓了一跳,直到反应过来自己是到了来月经的年纪才松口气,还好这是第一次来月经,而不是别的什么导致的。
“痛吗?”
“一点点。”
“才一点点?”
“嗯。”
比起这个,这下一个月可供工作的时间,就从原本的三十天减到二十几天了。
“这样啊,取消就好了。”老林听完的反应倒是平常。“而且工作时候的保护措施就更要做好了,知道吗?”
“知道了。”陈歌点点头,她现在当然更明白怀孕是怎么回事,绝对不能怀孕。
“以后这种事打电话说声就好……噢,我们可以去买一个手机,这样我来接送你们都方便。”
老林又开车带她们来了电脑城,那是难得的大雨天,短短停车场到商场的几步,就将她们的墨镜镜片淋得湿湿的,哈喽哈喽,小弟弟,又见面了,她们对着还趴在玻璃柜台上的小少年笑,新染的头发,夸张的雨衣,如同MV里两个拿着枪的神经质女人。
“小弟弟?我肯定比你们大。”
陈歌心想,那又怎么样?和客人比起来,你和我们一样都太小了。
何妙然挑中一部三星手机,陈歌买了当时最火热的爱疯4,还加一个s。老哥,别光顾着心疼女儿,你也给自己买个,安卓的,苹果的,店里都能拿,现在塞班系统都过时了,你用着多不方便。老林给现金的时候,小少年指着他掌心里的诺基亚讲道,老林却说,不,不,我这个就挺好。
她们都输入了老林的电话号码,下载了好多软件,谁都没讲要联系朋友与家人,陈歌不再登过去的QQ号,而是忍痛重新注册了一个没有月亮的,可可的那件红色运动套装,彻底淹没在房间的深处。浏览网页,贴吧,妙然没日没夜的迷上日本动漫,刚买的mp3很快就埋进衣服堆里。二人还说着,什么时候再买一台电脑吧,也不知道这么贵的东西,是老林出钱还是她们自己出。
“别傻了,肯定是我们出。”妙然说道。
“也是,他手机烂成那样子也没舍得换。明天得问问他,我们买手机的钱是他出还是从我们的账上扣。”
“干嘛等到明天,现在就问啊,不是有电话了吗?”
“对哦。”
二人在床上蹬腿嬉笑着,给老林拨出去了第一个电话。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五,诺基亚的铃声在外面响起来,过去的鬼魂在聚光灯下闪烁,周少琢头皮发麻。她靠在27层楼梯间的灰墙上,大气不出,手机响了,那个男人从电梯里出来了。
听着老林开始走上楼梯,周少琢屏息闭上眼,迫使自己一件一件细想,小刀别在袖子里,手机已经检查了五次有没有静音,关没关全部闹铃,鞋子特地选的软底不发声的,实在被发现了,就从楼梯间跑下去,有计划地躲,跑到20楼时躲到别人家门口不出声,再坐电梯回25楼等,打个时间差再离开。不会被抓到的,一定要成功。
脚步声再次走下来了,轻重混杂,有人说话:“别为难她了老林,我担保她不是故意的。”
是陈歌。
“不。”
“真的,她这段时间真的不舒服,不是装的。”
老林不接话了,陈歌也没有再继续,周少琢想,他们肯定在等电梯。楼梯间的门歇着手指粗的缝,那是周少琢刚才故意留出来的,她拿出手机慢慢凑近门缝,打开了相机。
——一个中年男性的背影隐隐约约出现在电梯前,有一米八八,八九。
——比起来,一旁的陈歌像风筝一样瘦弱。
那就是老林的样子,周少琢摁下了拍摄键。
可这个时候,老林真的感到不舒服似的,就像脖子被虫子冷不丁光顾了一下,忽然就转过头来。
周少琢急遽闪回墙壁上,不再探头。只剩下等电梯的沉默,要跑吗?不,不,他不可能看见的,他是普通的老男人,这样的人背后也没有眼睛,周少琢,你自己不要怕,不要跑,不要动,不要出声音。
“怎么啦?”陈歌问了老林一句,真是厉害,她的语气竟然可以做到那么天真。
“没。”
电梯「叮」的一声,刚好到了,老林和陈歌一起走了进去。总共不过一分钟,周少琢却觉得有一个小时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