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栓柱坐在凳子上,仰着脸,牛哄哄地说:“女孩怎么了?打赌怎么了?你得让你媳妇,给你生出个男孩来才行,你媳妇有这个能耐吗?你看我,想生男就生男,想生女就生女。你媳妇行吗?有能耐,让你媳妇给你生个男孩出来,我李栓柱说话算话!”
支乾信心满满地大声说:“你说话算数就行,我支乾当然盼着我媳妇给我生个男孩了。”
产房的门又打开了,护士出来了,她站在门前说道:“在里面就听到你们嚷嚷了,总共就你们两个人,吵得像菜市场似的。这里是医院,产妇需要安静,你们注意一下影响好不好?”
支乾和李拴柱两个人,互相瞅了瞅对方,悻悻地笑了笑,谁也没吭声。
护士停了一下问到:“你们谁是六室五床?谁叫支乾?”
李拴柱心里话,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的孩子刚才已经出生了,剩下的那个不就是支乾吗?还用问吗?
支乾赶紧抓起早就预备好的小被,几步冲到了护士面前。
“你是支乾吗?”护士重复地又问了一遍。
“我是支乾。”支乾机械地回答着。
“先不用小被。我是出来先通知你一声,你媳妇生了个男孩......”支乾的眼睛开始放光了,他继续听护士说下去。
护士说:“本来是件大喜事,可是孩子生下来时就窒息了,脸色铁青,有可能是脐带绕颈造成的。现在里面正在全力进行抢救,你可要有心里准备。小被你先拿着,里面没有地方放。等一会有事时我再喊你。你们别在走廊上大声吵了,影响里面的抢救。”
护士说完,关上门进去了。
支乾的心,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窖里。他抱着小被,颓然地靠着墙蹲在了地上......
吴离的灵魂,离开了他依赖的身体,离开了冰漠绿洲,他就像漫天飞舞中的一片雪花,被量子超智万能表这一阵强风,吹到了并非他自己所愿的时空。
在量子超智万能表的安排下,吴离的灵魂来到了,研究所两千年前的位置。这个位置就是三四二医院的太平房,也就是停放尸体的地方。在那个年代,稍大点的医院都有太平房。
地理的位置没错,时间却相差了两千年。
吴离没有了可受灵魂支配的身体,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在太平房的附近徘徊着﹑飘动着。他钻进太平房的里面,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他可以利用的尸体。
太平房里面的停尸床上,并排停放着三具尸体。
一位是高寿的男性老人家,从年龄上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利用价值了,就算是哼哼唧唧再活上几年,又有什么劲?
再看另一位,年龄正当年,身强力壮真不错。可惜身体不知被什么机械绞掉了几大块,活过来也会痛苦一生。
最后,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吴离已不能再挑什么男女了,他已经没资格挑选了,差不多就行了。可是他一看尸床上的卡片,他又泄气了。卡片上写着:先天性心脏病,心脏严重缺损,肺部严重感染……
吴离想:我还在这里转什么?这里除了病人就是老人,这些身体我根本利用不上。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找呢?马上找一个暴毙身亡的人可就难了,哪有那么赶巧的事呢?就是死刑犯也要到预定的时间啊。
我也不能老是这么飘着啊,以前在孟教授那里,我们都做过类似的实验,我顶多还有一两天的时间,这些我都是有数的。没有了身体的依存和供给,我的灵魂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
吴离的灵魂从太平房里飘了出来,他忧郁地在空中飘荡着。这时,从北陵的偏西方,吹来了一阵冬季少有的西南风,把吴离的灵魂吹离了太平房,把他的灵魂吹到了产科病房的走廊里。他飘飘悠悠地进到了一间病房。
他看到,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男子,正在妻子的床前,给妻子讲述,上午在走廊里等她的经历。这个人就是李栓柱。
李栓柱说:“他都和我打赌了,你生女孩的话,他们若是生个男孩,我们就是亲家了。谁成想,我们女孩生了,他们家男孩也生了,他们的男孩却没活。他这时不知道有多伤心呢?好不容易盼来个儿子,刚生下来就没了。大夫说是什么?脐带绕颈圈数太多了,缺氧死的。”
李栓柱的妻子说:“真可惜了。管咋地,咱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你们现在还都在一个车间。你过去安慰﹑安慰他们,我这也不能下地,你就一个人过去一趟吧。”
李栓柱答应了妻子一声,就往外走,他几步就来到了六号病房。吴离的灵魂也紧跟着他,来到了六号病房。
病房里其它的床上无人,只有五号床上,有一个女人,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床前的小凳上,面朝房门坐着她的男人支乾,他们夫妻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支乾听到房门有响声,抬头见是李栓柱。他看出李栓柱要张嘴说话,赶紧背着妻子,用手势阻止住李栓柱出声。
支乾对妻子说:“我到外面抽根烟,有事你大点声喊我。”
他说着,用眼睛示意李栓柱出去。
两个人离病房远些了,支乾说:“我知道你来的意思,我心领了。她现在还不知道孩子没了呢,我暂时还不能告诉她。我对她说,‘孩子在婴儿室呢。’你陪着我,咱俩现在一起去到放婴儿的地方,我再看孩子最后一眼,也就行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到了抢救室,抢救室里已经没有医护抢救人员了。
吴离的灵魂也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已经死亡了的婴儿,躺在一张进行过抢救的大床上,吴离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他赶紧钻进了婴儿的鼻孔里......
李栓柱一边往床前走,嘴里一边说:“这孩子长的挺好看啊,气色也不错啊。”
支乾低着头说:“小李子,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伤心。”
他本来是想看孩子一眼就走,这时却又不忍心去看了。
李栓柱走到床的近前,仔细地看了看,说:“老支,这孩子活过来了!你看,孩子的眼珠还在眼皮里面动呢......我再看看,他现在还有没有呼吸?呀!老支......这孩子没死......他还有呼吸!”
支乾一点也不相信,说:“小李子,你就别逗我了。都死半天了,哪里来的呼吸?你那是错觉吧。
“哪能呢!我再听听心跳......”李栓柱说着把一侧耳朵贴在了婴儿的小胸脯上,“......呀!真的......有心跳声!”
支乾有点相信了。
他仔细地看了看孩子,确实,孩子的脸色比那时看到的好多了。他刚把耳朵,往婴儿的小胸脯上一贴,婴儿突然“哇”地哭出声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们两个人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外一跳......
紧接着,支乾又快速地回到了床前,伸手就把婴儿抱了起来,他把孩子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仔细地看了又看。
忽然,支乾把婴儿往李栓柱手里一推,撒腿就往门外跑......
支乾的这个突然举动,把李栓柱弄得一愣。
“他这是怎么了?他怎么把孩子交给我,一句话不说就跑呢?”李栓柱赶紧抱着孩子,撵到了抢救室门外。
李栓柱边撵边喊:“老支!你干什么去?”
支乾头也不回地说:“我找大夫去!”
“孩子都活过来了,你还找大夫干啥?”李栓柱还是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找大夫开出生证明,没出生证明,孩子怎么上户口?一会中午大夫就休息了。”支乾一边“呼哧”﹑“呼哧”地往医生办公室跑,他一边大声地回答着李栓柱的问话
李栓柱这回听明白了,他这才不追了。
他手里抱着孩子,站在走廊上,望着远去的支乾叨咕道:“休息了,就下午办呗。忙啥?这孩子一活,倒把他给乐疯了!真是的。”
支乾手里拿着,医院开的孩子出生证明﹑户口本,来到了派出所。
户籍员把医院的证明看了看,开始填写登记表。
“孩子姓名?”户籍员按登记表上的项目问道
“还没起呢......”支乾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赶紧给起一个吧。”户籍员停住了笔说道。
这一下让支乾紧张了起来。孩子上户口肯定要有名字啊!自己怎么连想都没想呢!看着户籍员拿着笔的手,停在了那里,等着他回答,他更紧张了......
他忽然想起,李栓柱嘲笑自己的名字,“你爹妈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支乾﹑支钱,净往外花钱了,你还能攒下钱吗?”起一个什么名字,与这个意思相反呢?钱是水,把水汇聚起来的是大海,海不行,海太大了,我们小门小户的,什么时候才能把钱汇成海呀!小点地吧,叫支潭吧,泉水不断地往潭里流,潭水什么时候也不会干......
户籍员说:“要不你明天再过来吧,回家好好想一想。”
支乾忙说:“想好了,想好了。就叫支潭吧。”
户籍员认真地说:“你可要想好了,名字写上去可不能随便改了。是谈话的谈?还是潭水的潭?”
“是潭水的潭。”
户籍员把支潭的名字,先填写在了登记表上,接着,又把支潭的名字,填写在了户口本上。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一眨眼,支潭已经长大到十八岁,他已经中学毕业了。
除了七〇年中学毕业生,是四个面向分配外,后来所有的中学毕业生,都是面向农村。支潭也不例外,他被分配到了辽中的黄泥洼。
与他一起来到这里的,还有李栓柱的姑娘李新华。他们是同班同学,平时他们就挺要好,现在一起分配到黄泥洼,支潭更是在干农活时经常照顾她。
青年点里的很多同学,都知道他们俩是娃娃亲,经常拿李新华开玩笑。李新华表面上好像是挺不高兴,可心里面却是甜滋滋的,高兴得不得了。
那时农村的生活苦得很,青年点里更是苦上加苦。这不,天刚黑,几个小青年又在开始琢磨着,今天晚上到哪偷点青菜回来。
一个光脑袋青年说:“管他谁家的呢?谁家的好,就偷谁家的。我们可怜人家,人家谁可怜我们呀!”
另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青年说:“黑天半夜的,你能看出来谁家的好?要不怎么说,半夜偷茄子不分老嫩呢?”
支潭说:“让我说,我们也别光可着一家偷,那样太坑人了。我们每家偷点,多去几家。这样还不显山露水的,不容易被人家发现。”
大伙合计好了,夜里就开始行动了。他们偷回来的不多,怕偷多了,明天被本地老农进园子发现,放在青年点里也容易让人家看到,吃没了再去偷呗。
没想到,第二天还是被这几家老农发现了,他们早上一进园子就看出来了,他们的表现却不尽相同。
大多数人保持了沉默,只有两户人家的做法与众不同。
一家坐地户,发现园子里的青菜被偷后。他告诉自己的妻子,“到园子里拣一些长好的蔬菜,送到青年点里。”
在青年点里,他对小青年们说:“我们从春到秋,全指着这些东西活着呢,都挺不容易的。你们不够了,到我们园子里去摘,可别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时,到园子里乱薅乱拽,那样会伤损糟践很多东西的。”
小青年们也都通情达理,大家纷纷向他们表示了歉意,今后决不再去祸害他们家的园子了。
另一户的家庭妇女,发现有人偷了她园子里的菜。从早上开骂,不歇气地一直骂到了晚上,摆出了一副谁也惹不起的架势,让偷她园子里青菜的人知道她的厉害。
有的小青年忍受不了了,要出去与她对骂。被支潭拦住了,“你偷人家的东西还有理了?她骂一骂,出一出气也就完事了。”
光脑袋小青年气鼓鼓地说:“我让她骂!以后我就天天偷她的!看看到底是谁惹不起谁?”
从此,这一户人家就遭了殃。终于知道了,谁也惹不起城里来的这帮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