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现在,日光正好,林忧站在树下,抬头望去,树上的苹果已经陆续熟了,呈现出一种健康饱满的红润。
这别墅旁边就是大片的苹果园,农家乐很适合一家老小,孩子们平日在城里憋久了,可算撒了欢。
小不点们欢快地奔跑着,大侄子安安更是领头,三下两下就爬上树,冲着林忧兴奋地大力挥手:“小姑,快上来啊!”
林忧跟在他们身后跑了半天,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你们!你……小心点!”
这体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不上了。林忧扶着腰,想起自己小时候,那山路每天走几个小时,从不会觉得累。哪怕大学时,通宵复习考试,第二天考试结束她们还能继续出去唱K旅游,徒步几十公里不在话下。现在,她好像稍微熬夜熬得晚一点心脏都会受不了,昨晚本来就因为换了地方有些失眠,一大早被这几个小孩薅起来,还得跟着跑来跑去,没猝死已经该烧高香了。
那几个孩子就完全没有休息的概念,娜娜更是不甘示弱地催促着林忧:“小姨,快来!”
刚会走路的小侄子康康也在旁边跟着凑热闹,开心地拍手,咿咿呀呀地叫着。
林忧求助地看向靠在不远处的表哥,表哥正优哉游哉地打着手游。
林忧忍不住抱怨:“哥,你家孩子你不看着点儿啊?”
表哥忙不叠地按着屏幕,连眼神都没施舍给林忧一个:“玩呗,再说那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没结婚就是孩子王’!你好好领着他们玩吧。”
几个孩子继续叫着喊着,一声声紧锣密鼓:“小姨、快点啊!”“小姑!快上来!
面对几个活泼得过分又天真无辜的小孩,林忧勉强撑起笑脸:“我在下面接着,你们采吧。”
几个孩子嘀嘀咕咕交流一番,爽快地同意了。
“小姑,接招!”安安大喝一声,就开始用力晃动树枝,有苹果不断落地,发出邦邦邦的闷响,可见其分量有多足。
林忧忙不迭地绕着圈捡拾,还得不停躲闪别被砸到。牛顿被苹果砸到那是天才的灵感,她这个体格被砸到那只能是悲剧了。
娜娜跟在林忧身边跑来跑去,不停加油催促:“小姨加油!咱们要采好多好多苹果回去,给爸爸妈妈,姥姥姥爷,还有二姑姥、曾姥爷他们……”
这个外甥女的话唠本性一释放,就开始没完没了。林忧感觉头更晕了,耳朵嗡嗡的。不好对孩子发泄心中的郁闷,就只能认命地继续捡苹果,不过这腰已经酸痛得快直不起来了。林忧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总说小孩子没腰,会不会就是这个意思?老了老了甚至还容易腰间盘突出。
林忧失神之际,就听见娜娜夸张的叫嚷声:“小姨,那个都坏了!你都是大学生了,怎么比我们还笨呢?!”
林忧回过神来,看向自己手里的苹果,有一处深褐色的腐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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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刀轻轻一转,将苹果腐烂的部分挖去。林忧利落地将苹果去皮切丁,然后丢入锅中,加了冰糖和白砂糖一起炖煮。
几个孩子好奇地围在林忧身边探头探脑。
大侄子安安急不可耐地凑上前:“好香啊!小姑说的对,不要浪费!”
“可是我妈妈说了,水果坏了就是不能吃啊!”娜娜一本正经地拒绝着。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林忧笑着看着他们,恍惚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年冬天,父亲回到乡下倒卖苹果,秋天囤积的苹果放在菜窖里,到了冬天难免有些损毁,那时家里没什么钱,父亲不舍得丢弃,便在仓库里架起小灶,熬上一锅暖暖甜甜的苹果酱。幼时的林忧尚不理解父亲的担忧,只知道苹果坏了不能卖了,就可以被他们吃掉。那时的苹果对她来说实在是难得的美味,所以她每天写完作业后,就帮着父亲一起挑拣烂掉的苹果,然后他们一起坐在火堆前,她看着父亲用小刀一点点挖去苹果冻伤腐败的部分,他们一言不发,但那好像是她离父亲最近的时候。
至于那时的程桥,应该已经到了大洋彼岸,听他说那边邻居种的苹果太多,掉在地上烂掉了都没人捡拾。他们的家境出身是如此不同,林忧其实没有意识到,她在程桥面前其实是有些自卑的,那种自卑在她的演绎下又变成了一种疏离的自傲。
这时二姑走进厨房,准备开火做饭,瞥了一眼锅内,苹果已经逐渐炖煮成焦糖色,开始冒出小泡。二姑满意地点点头:“嗯挺香,有点那味儿了!小时候没白跟你爸卖苹果!”
二姑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林忧勉强笑了笑,也没接话。
“对了,你爸最近在排手术,来不了,你也没给他打个电话?”二姑看似随口一说,却让林忧心头一哏。
林忧低头慢慢搅动着锅内的苹果酱,防止粘锅,她的声音闷闷的:“嗯,回去再打吧。”
锅内的苹果酱逐渐黏稠,林忧关火,盛了一点点苹果酱,给几个孩子均匀地抹在面包上。几个孩子雀跃地抢着品尝,很快闹成一团,林忧看着他们,心中无疑是羡慕的。
如今她也闹不起来,就只能坐在灶前,等着苹果酱慢慢冷却,然后将其装入透明的玻璃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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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林忧便回了家,然而拎着大包小裹地推开家门后,就看到地面上不知道怎么地积了一滩水。
林忧立刻跑去洗手间查看,掀开洗手间下面的柜子,发现水一直从管子往外涌,这水已经不知道漏了多久了,但半夜也不好找人。林忧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模式,探进大半个身子,将水闸关上,这类的事情她处理过很多次了,所以并不慌张。
林忧关上手电筒模式后,发现手机并没有新的消息提示。她感觉空前的疲惫,也没有力气再去多想了,将手机充上电后,就认命地拿起拖布清理地面,毕竟如果漏到了楼下,可不一定要赔多少钱了。
在这个年代,钱袋子可比男人重要的多。林忧想着,自己大概也没那么喜欢他吧,至少没有喜欢到超过金钱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这么安慰着自己,林忧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累得狠了,倒是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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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饱了之后就连心情都会跟着好起来,林忧拉开窗帘,感觉今天的阳光分外明媚。
卫生间内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工人的声音也分外爽快:“大姐,你这个水管是锈掉了,外面看不出什么,但是里面已经老化了!”
一个脸色黝黑、但看起来很面嫩的工人从洗手间冒了出来,拎着刚刚拆卸掉的水管给林忧看。
林忧忍不住纠正:“你叫姐也就算了,还大姐……”
工人好像没太明白林忧的意思,但还是跟着改了口:“啊……姐,要不你连着洗手台一起换了,打包价?”
林忧皱了皱眉,还是拒绝了:“不用了,就先换管子吧。”
“得嘞!您再等会儿啊!”工人开始掏工具包。
林忧无聊地打开手机,看到了程桥的消息:不好意思,昨晚睡着了。今天怎么样?
他的语气听起来可没有多不好意思,但至少一早就给了回复,林忧也不想揪着不放,索性便岔开了话题:在让人修水管,昨晚家里漏水了。
程桥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工人的声音打断了林忧,只见他拿出几种不同的管子,一字排开:“姐,你看看用哪种管子?贵点的这个也就八十,还耐用……”
林忧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行,就这个吧。”
“好嘞姐!”年轻工人的行动力也很强,进了洗手间就动作利落地更换水管。
林忧上下打量着他,终于忍不住埋怨:“你多大啊?就一直姐啊姐啊的……”
工人一脸憨笑地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03的,都二十多了……我师父说男的叫哥,女的叫姐,嘴甜点没毛病!”
林忧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嗯,别客气了,你接着弄吧。”
“好嘞,姐!”工人的嗓音洪亮,这一声声喊得林忧心里更加郁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扭头去了客厅,让他自己工作吧。
林忧走到窗前,微风带着些许凉意,让头脑也更清醒些。她的目光扫到在窗台上摆放的两罐苹果酱,在阳光下显现出一种淡淡的琥珀色,像极了他的眸色。林忧轻轻转动了一下瓶子,让它们并排看起来更整齐。
林忧犹豫了片刻,还是又给程桥发了一条消息:之前回老家做的苹果酱,有空带给你?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没问题了,姐!”工人的吆喝声让林忧心头一跳,不得不过去查看。
工人已经换好水管,打开水龙头放水,确保没有漏水点。
确认无误后,林忧点点头,拿出手机给工人扫码付钱。
工人开心地咧着一口白牙:“谢谢姐!下次有问题再找我!”
林忧有些头疼地将工人送出门。工人还在那絮絮叨叨:“那我走了,姐!”不等他话音落下,林忧假笑着,直接“砰”地一声关了门。
回到洗手间,林忧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样貌好像没什么变化,怎么就能被人看出来岁数大的呢?但面前的女孩眼神涣散,好像没有以前那种精神奕奕的光彩,凑近了看,更可怕的是,她的眼角好像已经出现了细纹。
大概是北京太干燥了吧,林忧自我安慰着,立刻拿起抗衰老的眼霜仔细涂抹,哪怕只是图个心理作用,至少心情好了,人的状态也会好些吧。林忧自我安慰道。
一堆瓶瓶罐罐很是齐全,奈何自己平时太懒惰,熬最晚的夜,用最贵的护肤品又有什么用呢?
林忧抓了抓头发,烦躁地重新打开水龙头,看着水流在洗手盆形成透明的漩涡,悄无声息,却急速而下,不禁心中怅然。
她知道,生老病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不怕老无所依,她只怕到时候失去了尊严,而又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