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交错,只得借用欲望的宣泄来逃避如影随形的恐惧,借由感官的刺激让自己摆脱行尸走肉的麻木,她极力索取着,又拼命给予着。
林忧看着镜子里自己紧致白皙的胴体,与程桥小麦色健壮的肌肤交织缠绕,那画面充满明暗变换的生机。他那蓬勃有力的身体,是不断攀爬生长的大树,是坚硬屹立的磐石,而自己如同已经绽放到极致的花朵,脆弱易碎,天亮即会凋零。
红粉骷髅,最终不过一抔尘土。他们短暂的相遇,如此美好的相拥,却只能如露水般转瞬即逝。她想着有一天,她的皮肤会变得松弛粗粝,她也将孤独地淹没在荒芜永寂中,眼泪不知觉地就溢了出来。
程桥轻轻舐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也放慢下来,温柔而缱绻,好像带着夕阳般的眷恋。
最后的最后,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胸口。林忧摸着那颗毛茸茸的头,他的头发蓬松柔软,还带点自来卷,像一只大型犬一样的触感,完全不像她的头发又粗又硬。
记得家里长辈们说过,头发硬的人脾气一般都不太好,过刚易折,她大概率是遗传自她的父亲,所以直到现在,她也没能鼓起勇气给父亲打那个电话。林忧想着,人在变老的同时,也会变得脆弱,或许她应当主动些吧。
林忧轻轻吻上程桥的额头,像对待一个孩童般慈爱,而又带了一种迟暮的悲伤。
他们躺了许久,林忧感觉自己嵌在了柔软的羽绒床上,一动不想动。
程桥体谅林忧每日在电脑前坐了太久,认真地帮她按摩着肩颈腰臀,那力道恰到好处,让林忧更加昏昏欲睡。在她几乎失去意识地时候,程桥抻了个长长的懒腰,探头附在林忧耳旁咬着耳朵:“你的礼物在沙发那边,去看看吧。”
他呼出的热气本是带着慵懒的痒,那话语却让林忧不禁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大半。林忧心中尴尬,就知道不该听贝贝和阿秋的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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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她们几个一起去阿秋表弟罗维新开的小酒馆捧场。大概最近感情太顺,贝贝又开始花式夸赞秦朗的靠谱。
阿秋和林忧对此早就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在意贝贝说些什么,倒是另外几个女生被贝贝一顿洗脑操作,也生出了些要朝夕相伴、相濡以沫的憧憬。
罗维向来潇洒惯了,本就受不了贝贝这种句句不离男朋友的恋爱脑,何况她还一路口无遮拦直接撞飞了他好不容易挑选的几个“潜在女友”,这可触到了他的逆鳞,而贝贝更是早就看不惯罗维那种花花公子,觉得他就是个明码实价的大渣男。
于是两人几句话就怼上了,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一个莫名其妙的古早话题,说是如果只能选择给女神送一套衣服,不同男生的区别。
贝贝自信地认定秦朗肯定是送她婚纱,罗维觉得贝贝根本不懂男人,要么是秦朗脑子有问题,要么是贝贝太喜欢自欺欺人。贝贝则吐槽罗维给女生买衣服肯定都是什么护士服、空姐服、一堆情趣内衣之类的,纯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他们吵着一个假设性的问题,根本无法证伪,却引来阿秋的恶趣味。不等林忧反应过来,手机就被阿秋抢去给程桥发了消息:“能送我一条裙子嘛?你最想让我穿的就好啦~”末尾居然还附带一个撒娇的表情,让林忧一阵恶寒。
不等林忧撤回,程桥已经发了个问号过来。林忧也不想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就直接跟程桥说自己发癫、不用理她。
林忧回头瞪了阿秋一眼:“至于这么整我吗?”
阿秋明明满眼都是看热闹的表情,便要摆出一本正经的语气:“我那是帮你。你看啊,万一他跟秦朗一样,那你也就确定答案了。如果是我弟那种人,你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及时止损!青春短暂,你也没几年好玩了……”
罗维别的没听清,提及自己可是耳朵分外灵敏,他察觉到两人鄙夷的目光,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这叫情趣,你们俩母胎solo懂什么?!”
林忧没搭理罗维,但还是有些心虚地低头摆弄起杯子里红红绿绿的饮品,故作轻松道:“我觉得半斤八两吧,他总不可能真的买条婚纱吧?”
阿秋衔了口冰块,“咔哧咔哧”地几下咬碎,声音果决:“那正好你也死心了,然后就给我回去好好写稿!”
那时林忧也只能含糊应了下来。
林忧本以为事情玩玩闹闹就过去了,没想到程桥却记在了心上。
林忧四肢僵硬地走向客厅,感觉手脚都不协调了。她在沙发侧面找到一只精美的礼品袋,惦着重量就知道不会是自己所想,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打开,希望不要是什么太过变态的东西,她心中祈祷着。
那手感怎么这么奇怪,林忧拉开灯,就抖落出一套瑜伽运动服,林忧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之前买过很多次这个牌子的,感觉挺舒服的,就给你也带了一套。”程桥靠在昏黄的灯光下,线条柔和,那笑意又多了几分亲昵,“正好以后你陪我一起跑步,平时坐那么久,得加强运动了。”
林忧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干笑着点点头。
这答案怎么说呢,说了好像又没说一样,反倒是给自己找了桩压力巨大的事情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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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忧是事后才听说,那天贝贝回去之后又因为这件事跟秦朗闹了起来。
秦朗怎么可能猜到贝贝什么意思,用努力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帮贝贝清空了她购物车里那几条最贵的连衣裙。贝贝不是不感动,但这件事毕竟打了脸,所以难免带了几天的情绪,秦朗也不是什么完全没脾气的人,自然不会一味迁就她,于是战争一触即发。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罗维吃瓜吃得不亦乐乎,甚至故意气贝贝,哼着小调,哄了新任女友一连几天更换着不同风格的衣裙招摇。甚至店里的服务生也被他加薪要求换上统一的cos装,美名其曰这周是女仆主题,下周就是动物派对了。
连阿秋都忍受不了表弟的这种恶趣味,直接一个电话给家里打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罗维被断了两个月的资助,除了哀嚎别无他法。所以这件事没有一个受益者。
林忧也很清楚,带着一个自己预设好的答案去提问,自然会失望。更多时候,生活是没有答案的。
就好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唯独对程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好像,林忧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到了三十岁,还是没办法跟父亲好好说说话。好像小时候是不敢,到了现在,大概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吧。
林忧酝酿了许久,还是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她问父亲身体如何,父亲答了一句“没事儿”,两人便再无旁的话。令人窒息的沉默从未改变过,最终林忧还是狼狈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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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忧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社恐,电话铃声一响她就心头一跳,紧张得不行。每次都是让快递员、送餐员把东西放在门口就可以了,可以敲门或者发短信,就是绝对不要给她打电话。
她总觉得,那铃声越急促,就越难有好事。这不果然,表哥打来电话,林忧心里一直提防的不详的预感终于成了真——爷爷出事儿了。
具体情况表哥没说,只让林忧赶紧来医院一趟。
林忧急匆匆地跑进医院,就看到一大家子已经将病房围得水泄不通。看来这次的事情严重了,林忧心下一凉,抓住刚缴费回来的嫂子,紧张地悄声询问:“我爷爷怎么样了?”
嫂子有几分欲言又止,看向双眼通红的二姑,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连向来要强的二姑都哭了,林忧顿时大惊失色,立刻冲到病床前,却见老爷子趴在病床上,一边捂着腰一边直哼哼:“哎哟,疼疼!……”
大伯实在忍不了了,还是得极力按耐着脾气:“爸,您别叫唤了,二妹买的那螃蟹好几百一斤,你连尝都不肯尝,也有点太过分了……”
“味儿不对!”爷爷把头一拧,根本不愿意搭理。
面对林忧的不解,向来孝顺的表哥也忍不住偷偷吐槽,原来老爷子要吃的是母海虹蟹,但这个季节实在没有,二姑就买了母的大闸蟹,还有公的海虹蟹,谁知道老爷子愣是一口不肯动,可把二姑都气哭了。
林忧无语,但想到这是医院,还是忍不住担心:“那我爷怎么就住院了?他也没什么基础病啊?”
二哥偷偷看了眼老爷子,实在有几分难以启齿,面对林忧真诚的发问,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这不刚结婚嘛,老爷子一激动……就把腰给拧着了。”
那边,二姑也忍不住吐槽:“我就说不该急着结婚吧,自己多大岁数心里没个数儿,也不知道悠着点儿……”
二姑说话向来不经思考,这不,话音未落,爷爷的新老伴儿又开始抹眼泪了,也不说话,就在那闷头哭,还生怕人看不见,特意抽了好几张纸巾哭。除了心烦,大家都没什么感觉,只有爷爷气得不行,精神头也瞬间上来了。
爷爷呵斥道:“胡说!我身体好得很!现在不抓紧,等我进棺材了再找啊?!你们对我没耐心,你阿姨对我好得很!”
林忧隐隐松了口气,又不禁心中有些埋怨,却也不能眼看着爷爷跟二姑吵起来,只得借机插上前去。
“爷爷,你没事儿吧?”林忧故作关心道,心中早已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老爷子因为腰伤不能回头,只能继续趴着,但听见林忧的声音,心情好像也好了不少,笑声爽朗:“忧忧来啦?爷爷现在倒没啥,以后就不好说咯!”
老爷子这一顿阴阳怪气差点没让二姑掀了病房,表哥表嫂见状赶忙将人架了出去。
老爷子倒是来了劲头,语重心长地叮嘱着林忧:“忧忧啊,听爷爷的,趁年轻还是得多谈几个啊,不然老了老了,力不从心咯!……”
这令向来正经的大伯都局促得不行,赶紧打断老爷子:“爸,您跟林忧乱说什么呢!?”
许是大伯很少顶撞,难得这么义正词严,老爷子也不敢太过分,偷偷对林忧眨了眨眼:“忧忧啊,你是最理解我的人了,懂我意思吧?”
“啊?……”林忧懵懵懂懂,但愿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最终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敷衍过去了。
幸而爷爷的注意力不会停留在她身上太久,很快又被抹眼泪的新老伴儿哄了去,两人嘀嘀咕咕一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女人又破涕为笑了。林忧想着,爷爷沉闷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倒是更有活力了。
或许林忧心里清楚,爷爷想说的是什么。
趁着还未老去,走更多的路,爱更多的人。
热烈一点,勇敢一点,潇洒一点。
既来人间一趟,就不该只是过客。
当然,爷爷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