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赶在30岁前生孩子,如果要两个的话就得27岁前生一胎,那就得在25岁结婚。我今年都24了,再重新换人培养感情来不及了,就只能凑合过呗!”贝贝向来嘴硬,连跟秦朗的复合都要找好一堆理由。
好像也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天天把“老了”挂在嘴边,哪像她们,现在对于年纪可是绝口不提。
林忧和阿秋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接话,故意任由贝贝尴尬地下不了台。毕竟谁能受得了天天被人拿年龄扎心,她们对于仗着年轻有恃无恐的贝贝,还是充满了嫉妒的。
林忧还好不是她们的正式员工,懒得应付就可以直接走人。阿秋被念叨得实在受不了了,直接怼了贝贝两句:“时间节点卡那么死,要不要我直接帮你们订好养老院,再买块五十年后的墓地?”
不知道是不是阿秋嘴太毒遭了报应,接下来新一波感染潮,贝贝也就烧了半天就没事儿了,当然也将秦朗使唤得透彻。倒是阿秋持续低烧转成肺炎,住了十天院,谁知刚出院又咳了血,只能再回病房继续躺着。
林忧全副武装,甚至特意淘来了厚厚的防护服,也只敢隔着玻璃将煲好的汤放在门口。
阿秋鄙夷地白了林忧一眼:“就是个小感冒,至于吗?”
林忧捂住口鼻迅速后撤:“咱俩年轻个十岁当然没问题,现在的恢复力还是算了吧!”
阿秋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太难受,难得没有反驳林忧,最终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抱歉,不敢折腾我爸妈,就只能折腾你了。你还是做好防护吧,别回头让我欠你个大人情。”
“没事儿,到时候你再来伺候我就行了。”林忧故意开着玩笑,却不忘掏出酒精对着阿秋的方向就是一通喷洒。
阿秋也懒得搭理林忧,一面咳嗽着,一面断断续续认真地憧憬着:“要不明年咱俩直接搬一起养老得了,省的跑来跑去的麻烦…… ”她的声音却忽地轻了去。
两个年过三十的女人就这么陷入一种难言的惆怅中,说多了矫情,不说呢又觉得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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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种悲秋伤春并没有持续几日,就被接下来的兵荒马乱打断了。
夏末秋初,北京已经没有那么燥热了。于是大伯一家将爷爷接到北京来玩,二姑一家三代更是提前预定了郊区的大别墅,倒逼着林忧不得不空出三天时间,跟着这浩浩荡荡十几号人,尽情享受“大家庭的温暖”。
老爷子的出场向来是要压轴的,谁也不敢让老爷子等着,不然他那暴脾气恐怕当场就得闹着回去。九十岁的高寿可不能随便动气,孝顺孝顺,要想孝首先得顺着。
于是一家人陆续从北京的四面八方早早赶来,就等着大伯送老爷子过来。林忧自然而然地被安排坐在几个侄子、外甥女中间。孩子们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林忧拍了一张孩子们欢快的照片,给程桥发了过去,附带文字信息:“跟小朋友一个待遇。”
说是未婚的都是小孩,当然也只能是自欺欺人了。尤其是在两个侄子拿着一堆卡片让林忧辨认什么迪迦奥特曼、塞罗奥特曼时,林忧看着那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银色咸蛋似的面具,只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如果说这还能解释为男生女生爱好不一样,在看到外甥女掏出来大盒小盒的颜色诡异的化妆品和娃娃屋的时候,林忧就彻底认清了她与这些孩子的代沟之深,可谓深不见底。
大概北京的傍晚总是堵车,过了饭点,很快几个孩子就闹了起来。
“太姥爷怎么还不来啊,我饿了!”
“我也饿了!我想吃饭!”
当妈妈的当奶奶爷爷的赶紧哄人。
林忧看了看手机,程桥还没有回复,大概是在加班吧,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频率。
“来了!姥爷到了!”
表哥快步推门而入,众人纷纷起身迎接。
表哥神情却有些复杂地带上门,轻声叮嘱道:“那位也来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林忧一脸茫然,太久没有关注家族群里的信息,好像独独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不等她发问,就见到爷爷穿着一身黑色夹克,红光满面、脚步生风地走进来。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时髦的女人,笑得招摇又有些讨好意味。
老爷子显然心情不错,大手一挥:“别都站着了,赶紧坐吧,上菜!”
老爷子落座主位,那个女人自然坐在他旁边,众人只是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个位置,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随着客套寒暄、闲话家长里短,场面也很快热闹起来。
林忧惊讶过后,低声询问着表嫂:“之前我记得不是这个啊,怎么又换人了?我爷爷这换女朋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表嫂在她耳边低声说着悄悄话:“哎呀已经领证了!谁都没提前告诉啊。这次带过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家认认人嘛!”
林忧一阵无语:“合着这还是喜酒啊?”
旁边的大侄子安安听得一知半解,终于听到个自己知道的词儿了,立刻大声插话嚷道:“我也想吃喜酒!小姑,你什么时候给我找小姑父啊?”
众人看热闹的眼神中,林忧尴尬一笑:“不着急。”
“还不急呢?再不找就不是少女了!”也不知道这个安安去幼儿园都学了些什么,他这话一出林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旁边的外甥女娜娜倒是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我妈说了,该找的不找,不该找的瞎找…… ”
堂姐立刻捂住女儿的嘴,生怕被老爷子听了去。
孩童稚嫩的声音令空气一窒,众人随即哭笑不得,也有几分忐忑地望向老爷子。老爷子正抖着筷子给女人夹菜,那份耐心可从来没有对过他们。
注意到众人的目光,老爷子淡定地举起酒杯,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开了口。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呢。活到我这把岁数,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们都各自有家了,我要再活个三十年,总得找个人陪吧?我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才能少给你们惹麻烦……”
大伯向来孝顺,可听不得这扎心的话:“爸,你说什么呢?!我们什么时候嫌您麻烦了?”
生怕老爷子憋了委屈,众人立刻纷纷劝解。
二姑快言快语,也有些迷信的敬畏,连忙阿弥陀佛,合十道歉:“老爷子这又糊涂了,还能算自己活多大?菩萨没听到啊……”
众人一片紧张兮兮中,林忧却无比理解爷爷的想法。
奶奶去世之前,病了好多年。老年痴呆,是一个缓慢而绝望的过程。第一次脑血栓时,恢复好了,奶奶只是说话有些问题,但到了第二次,就已经生活不能自理。虽然子女们会经常回去看望帮忙,但大家都有工作要忙,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就算雇保姆也终究不能像自己人一样牢靠。
所以那几年,是爷爷一个人守着奶奶,他要给奶奶做饭、擦身洗澡,要扶着奶奶上厕所,甚至到后期还要帮奶奶换洗屎尿弄脏的衣裤。衰老是一件可怕又不可逆的事情。明明以前奶奶是那么勤快利落,那么要强精致的人,最后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连口水都控制不住。
而爷爷,确实印证了“不离不弃”这四个字,无论奶奶如何痴傻,提什么荒谬的要求,爷爷都会极力满足。那整整七八年的时间里,大家都关心奶奶如何、身体是否还承受得住、情绪有没有问题,却很少有人去问爷爷开不开心,在奶奶身边,爷爷永远是个闷葫芦,一言不发,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奶奶早已神智不清。
直到奶奶去世后,爷爷就好像从牢笼里放出的鸟儿,开始尽情放飞自我,日常就是作天作地,没事儿跟老太太搓麻将,跟小媳妇儿跳舞,保姆也得找好看的来,简直跟电视剧里的苏大强有得一拼。没有人敢阻止,因为大家虽然没把事情放在明面上说,但面对爷爷,到底还是心虚和愧疚的。
老爷子今年已经九十二了,按照二姑的话说,爷爷之所以高寿,靠的就是没心没肺,宁可折腾子女,也绝不让自己委屈难受。
二姑的嗔怪也是带着些宠溺在的,毕竟如果子女不孝,爷爷也没人可作。
本来大家焦点都是落在老爷子身上,也不知道怎么话题就带到了林忧身上。
林忧努力想暗示她们打住话题:“我爷爷自己这小日子过得潇洒开心,不挺好?管那么多干什么……”
二姑的逻辑却让林忧无从反驳:“你要是能像你爷活得那么自在,我们才懒得管你呢!”
林忧求助地看向一向体贴周到的嫂子,嫂子却只能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结果这回连爷爷都叛变了,居然主动叫了林忧过来喝酒。
“喝了我这杯酒,忧忧呐,咱们家下一个喜事儿就指望你了。”爷爷居然还给她倒了一杯他泡了几十年的药酒,那可是平时连大伯都碰不得的宝贝,这可更让林忧受宠若惊又骑虎难下了。
林忧扶额,只能干笑两声:“我尽量吧。爷爷,我先敬您和新奶奶相濡以沫……嗯每天快快乐乐的吧!”
林忧对于现状早已词穷,磕磕绊绊地挤出几个最粗糙的词。
幸而没人深究她的用词,二姑早就忍不住了:“爸,您就别瞎说了,林忧她什么辈分啊跟您比?你这当老人的……”
眼看二姑要祸从口出,表哥立刻打圆场,截断了二姑过于直白的话:“姥爷,我妈的意思是让您和小姥姥过好,我们就知足了!今天重点是您和小姥姥,来我敬你们…… ”
林忧赶紧趁乱后撤,跑回另一边自己的座位,结果还没喘口气,大伯母又悄悄凑了过来。
“林忧啊,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小伙子,要不还是去见见吧?家里条件真挺好的……”
这种热闹自然落不下热心肠的二姑,直接命令起林忧来:“你爷话糙理不糙,你嫂子单位的新同事也去认识一下!”
林忧立刻点头如捣蒜:“见!等我把稿子写完就见!”
二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态度就对了,你这岁数就别挑了!”
林忧一面点头应付着,一面低头查看手机,但并没有新消息提醒。
外甥女娜娜好奇地凑了过来,歪着小脑袋瓜真诚发问:“小姨你到底多少岁啊?”
林忧笑了笑:“你猜?”
“十八!”外甥女脆生生的童音听起来分外悦耳。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林忧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心想果然还是女儿贴心。
生怕被几个孩子继续缠着追问些尴尬的事情,林忧眨眨眼:“嘴这么甜啊?看来等会儿不用吃蛋糕啦!”
“我也要吃蛋糕!”几个小孩立刻叽叽喳喳起来,吵成一片,也就成功让众人的注意力分散开。
眼前的家人们其实很可爱,大家嘴上虽然在催婚,却还是都把林忧当成了小孩子看待,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林忧却不禁叹了口气。
以前她一直坚定地相信着,决定我们年纪的从来都不是实际年龄,而是人的生活方式和心理状态。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好像突然就感觉自己老了呢?
也不能说老吧,林忧该庆幸自己还没有结婚生孩子,不至于感觉步入人生的下个阶段,可是又好像已经明显少了年轻时的那种肆无忌惮和无限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