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色的夕阳还未消退,暗蓝色的薄雾已经悄然笼上。晚高峰的街道鸣笛声此起彼伏,热闹一片,只是这热闹终与她无关。
林忧置身于静谧的黑暗中,看着窗外灯火渐次亮起,突然想起博尔赫斯写过的一段话:“房子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大,使它显得大的是阴影、对称、镜子,漫长的岁月、我的不熟悉和孤寂。”
她慢慢闭上眼睛,退下黑色的真丝睡裙。就这样堵死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程桥推门而入时,看见泡在浴缸里的林忧可谓吓了一跳。
“要这么直球吗?”程桥虽是嬉笑着,却还是自然而然地反手关上了门。
林忧摇曳着酒杯,笑道:“你也可以现在转身就走。”
程桥一面脱下被汗水打湿的衬衫,一面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到:“中国人有句话,叫来都来了。”
毕竟北京的夏天还是太闷热,程桥大概自己也不能忍受邋遢,还是先去借了洗手间去冲澡。
林忧闭上眼睛,等待着用一个男人的气息去遮盖掉另一个男人的痕迹。她承认自己此刻的卑劣,但她觉得她与程桥之间各取所需,都不算亏欠,也算某种程度上的两全其美。
音响里播放的是他们曾经最爱的歌曲《A walz for a night》。
“Let me sing you a walz, out of nowhere, out of my thoughts……”
他们曾一起看过无数次的电影,那时候的他让林忧一度相信,电影只是电影,故事只是故事。
而今夜她要忘了他,她会有新的男人,新的夜晚,也会有新的篇章。
程桥披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浴缸里的泡沫和玫瑰花瓣,却不见半分林忧的人影,只有单曲循环的歌曲已近尾声。
“Let me sing you a walz, out of nowhere, out of my blues……”
“人呢?”程桥唤了几声都没听见林忧的回复,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一面换回自己的衣服,一面试图让氛围轻松点:“那个,要是没感觉,咱们改天也行。要不然,就当普通朋友也挺好……”
他絮絮叨叨地换好衣服,刚准备离开,回头却瞥见浴缸上漂浮的空酒杯,不由得顿时感觉不对劲。
一连串的兵荒马乱后,程桥将林忧从水中打捞起来,险些以为自己摊上人命。他害怕地不停拍打着林忧,尾声都带了颤音:“喂,你没事儿吧?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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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
林忧的意识逐渐回笼的时候,就看见头顶无影灯硕大的光晕,让她睁不开眼睛。她定了定神,才看清身旁的医生正在帮她缝合伤口。
林忧用余光瞄到程桥在门口不停地踱步。她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医生用力将她的头扳了回来。
“别乱动!”医生呵斥道。
大概是打了麻药,针头刺破皮肤时,林忧感觉不到疼痛,就是感觉好像酒精挥发后,擦拭过的地方有点凉飕飕的。
听见林忧醒了,程桥立刻快步过来查看。
迎上程桥害怕又焦急的目光,林忧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没事儿……大概喝完酒不能泡澡吧。”
程桥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笑?都要留疤了!碰瓷都没你这么拼的吧?!”
林忧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她其实也是后怕的,但只能用轻松的笑容让程桥别那么紧张。
医生看出林忧的漫不经心,不由得严肃警告道:“你这个位置可以拿头发挡一下,不过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好运了!就你那身体,以后少喝酒!”说完想起一旁的程桥,忍不住又批评了一句,“还有你,怎么做人家男朋友的,不看着点?!”
林忧和程桥乖巧点头,连连赔着不是。
林忧的脖子还无比僵硬,只能傻笑着,不知道是不是麻药的后遗症。可是她在那一瞬间感觉心里好像有点什么松动了,好像大梦初醒,有什么将要破茧而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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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呢,事情可以有一有二,绝对没有再三再三。
林忧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迷信的人。虽然她向来认为性格决定该如何还是会如何,却不否认应当对一些玄之又玄的事情怀有敬畏之心。所以那天之后,她就彻底对程桥死了那份旖旎的心思。
不过可能是觉得之前承诺的事情没有做到,让程桥跟着折腾了大半夜最后失望而归,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愧疚心理,林忧还是主动请了程桥吃饭,权当是那天他送自己去医院的答谢。
大概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程桥也没有再跟她客气,竟然直接约了去吃碳烤生蚝。要知道,碳烤生蚝最重要的就是上面厚厚的一层蒜蓉。约着吃这口儿,显然程桥也没再对自己抱有其他想法了,林忧如是想。不过事后,阿秋听说了忍不住啧啧吐槽,林忧到底还是不够老练,毕竟生蚝可是大补。
不用顾及形象,林忧大快朵颐着,不禁感叹程桥确实会选地方,这里的生蚝肥美新鲜,汁水十足。当然吃了这一餐,也就两清了,以后自己也未必愿意单独跑这么一趟。
林忧是个不愿意拖泥带水的人,这么想也便这么说了。
程桥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忧:“救命恩人啊,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了?”
林忧心知他不过是句玩笑话,含糊不清地应着:“老天爷都不让咱俩有一腿,我能有什么办法?就别耽误彼此时间啦!”
程桥忍不住吐槽:“老天爷还让您别儿作死呢,也没看您惜命儿。”
他不知道是最近跟哪个同事故意学的北京腔,一口一个“您”,还非得要在多余的地方特意加个儿化音。林忧实在忍不住笑意,结果就是不小心又被嘴里的食物呛到。
林忧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拼命找水喝,眼泪都呛出来了,惹得旁边的人都忍不住转头看了过来,程桥局促地赶紧给她抽纸巾,生怕被人误会似的。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两人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林忧只想尽快吃完回去休息,程桥却突然重新拾起方才的话头——“你这么信命的话,不如咱们打个赌?”
这个男人总算能说点她觉得有意思的话题了,林忧自然应允。
程桥清了清嗓子,侧头看向门外:“现在开始,如果先进门的是男生,就去我家,如果是女生,就去你家,怎么样?”
两人目光交接,林忧轻轻扬起唇角:“听起来倒是挺公平的。”
他们从不掩饰自己欲望的目的,但也不至于如野兽般毫无拉扯的美感。这种成年人之间的交流简单直接,让他们的心情都看起来不错。
很快门铃晃动,两人一起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泰迪熊煞有其事地挪着步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原来是隔壁桌的顾客过生日,他们店里指定的送餐活动。而更令程桥无语的是,在他耐心进一步询问的时候,服务员带着亲和的笑容,毫不退让地拒绝了:“先生抱歉,我们的工作人员在工作期间是不允许摘下头套的。”
隔壁唱着生日歌,拍掌声欢快无比,程桥却一脸郁闷,也不知道是真的胜负欲上头了,还是想让林忧开怀些而故意为之的表演。
林忧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遗憾,但那一刻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没了心理负担后,吃得更加欢畅,当然,她也没忘了宽慰程桥:“没关系啦,反正你又不缺我这一条鱼。你看看周围,那都是大片大片的蓝海!”
程桥挑眉:“看得出来?”
林忧给了程桥一个自己体会的鄙视的眼神。
是的,林忧早就一眼就看出程桥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人漂在北京,总要找点事情消遣一下。他情商不低,没跟她聊出太多有深度的话题,不过是因为他没认真撩拨而已,至少自己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值得上心的人。
那种好感大概就跟自己一样,看得顺眼,恰好遇到了聊几句,合适了就一起滚个床单,不过都是打发难捱的寂寞而已。但如果有更重要的人或事,显然彼此也都绝对算不上首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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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饭店时,晚高峰还没过,因为怕堵车,林忧决定去坐地铁。
往前走了几步,林忧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程桥:“你不用送我了。”她那时还笃定两人不会发生什么,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明确赶人。
程桥不急不缓地走在她身边:“没事儿,当消食了,今天吃得有点多了。”
左右没多远,林忧也不好再矫情地拒绝。
毕竟不太熟络,两人把最浅层的话说完了,便陷入不长不短的沉默。
林忧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鸣笛声,盘算着这个时间地铁上人也应该不少,她是不是应当先自己找个地方坐会儿,还是一气呵成赶紧回家。
她喜欢住在热闹的市中心,能够近距离感受到人的气息,却又恐惧被淹没在拥挤的人潮中,感知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人总是这样矛盾。就好像,她其实很享受孤独,却又害怕寂寞,那是一种巨大的虚空,一种难填的欲壑。
“下次我请你吧。”
程桥冷不丁冒出来的话语让林忧愣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有些不太确定他的意思是不是基于客套:“还要再见吗?”
看她眼中的懵懂不似作假,程桥也忽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怎么,用完就丢啊?”
林忧摇摇头,尬笑着解释:“不是,我觉得你对我也没什么意思,当朋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大家都挺忙的……”
程桥含笑望着她:“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你没意思了?”
“哪有第一次约女生吃饭吃生蚝的,一嘴蒜味儿,你又不是个没有经验的。”林忧索性摊牌。
程桥动了动嘴唇,突然朗声笑道:“那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
程桥故意对着林忧哈了一口气,林忧嫌弃地想要躲开,却被程桥一把拉住,扯了回来。
两人四目相对,程桥慢慢靠近,林忧有几分慌乱地扭开了脸,顿了顿,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没带牙刷。”
“所以呢?”程桥定定看着林忧,眼神中蓦地腾起一股毫不掩饰的欲望。
林忧抿了抿嘴,没说话。她知道,如果他再主动一些,她大概率是不会拒绝的,至少她不讨厌眼前这个男人。
“没关系,我现在跟你是同一个味道。”程桥突然俯下身,覆上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充斥着一种攻城略地的灼烧感,长驱直入,肆无忌惮。
林忧闭上眼睛,慢慢伸出双臂,环抱住眼前这个灼热的身体,任由自己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