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件事只是在林忧心里埋了根刺，那么接下来的一件事就让林忧的心彻底凉了。
她承认是自己犯贱，明明这次之后就该冷着程桥的，但后来程桥又约她去冲浪的时候，林忧还是可耻地答应了。
只是运动嘛，她想着，爷爷说得应该有那么几分道理，趁着年轻还是多体验体验，没坏处的。无论在何种境遇下，运动和读书都不会辜负自己。程桥那种向上的生活姿态，让林忧觉得，就算将来有一天分开，她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与他一起经历的体验，都会成为未来自己的一部分。
那天开始还是畅快淋漓的，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之前的事情。天气最近回暖，秋老虎还是很猛烈的，大太阳晒着，又有种夏天还未过去的错觉。
汽艇急速驶过，船尾在湖面上带出一大片巨大的白色浪花。程桥和林忧各自拉着一条绳子进行双人冲浪，随着尾波起伏。
程桥之前是正经在澳洲呆过几个夏天冲浪的，那帆板在他脚下如鱼一样上下翻转，浮动摇曳，不时借着波浪高高跃起，再稳稳落下。林忧虽然新手上路，动作难免僵硬，但之前试过几次，难度大概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大。
一个大浪过来，程桥放开绳子，借着这波浪恣意翻出高难度的姿势，动作利落漂亮，引得旁边穿上围观的众人喝彩。
林忧却一紧张，冲浪板直接翻了过去，掉进海里。她下意识知道如何憋住气，不让水进入呼吸道，随着空气排出，她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声音。林忧其实并没有慌乱，只是需要找回身体的控制力，并有些担忧该如何追上他们。
下一秒，程桥一个猛子扎下来，鱼一样滑了过来，将她抱起托到水面上。
靠在程桥的胸口，林忧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我会游泳，就是平衡能力不太好。”
程桥笑着，咧开一口大白牙：“我知道，就是想跟你一起嘛！”
他这么一撒娇，林忧总是拿他没办法，也便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游去。
前方汽艇已经减速停下，等待他们追上。林忧本想直接上船休息，坐到回程，谁知程桥直接把林忧重新推回帆板旁，帮她矫正姿势，甚至害怕她有心理阴影，跟哄小孩似的鼓励了她一顿。
“别怕，跟之前我教你的发力方式一样就行了！”程桥从身后揽住林忧，做好准备的姿势，“这次我带你，放松。”
程桥对着工作人员做出开始的手势，汽艇的马达声启动。
林忧虽然有些脱力，但还是强撑着自己站到了冲浪板上，学着适应程桥的节奏。又是一波浪花，程桥四肢发力，乘浪而起，随着尾波腾空划出漂亮的弧度，竟好像能带着她一起起飞似的。
他们一起滑了一遍又一遍，林忧也从完全的新手，到逐渐可以自己独立翻转了。清凉的水花落在身上，她好像感觉自己也可以自由地在水面上驰骋。
平心而论，程桥确实是个不错的老师，至少他让林忧觉得，运动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那种畅快刺激的感觉，确实令人迷醉。
运动过后，林忧去冲了澡，然后用干发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旁边的年轻女孩偷偷看了她好几眼，才鼓起勇气溜过来搭讪。
“小姐姐，你真的是我偶像啊！”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啊？”林忧对她好像有些眼熟，应该是之前在另一条船上的女孩。按道理来说，她就算之前出书写专栏，也鲜少露面，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粉丝。
“能方便加一下联系方式吗？”女孩兴冲冲地掏出手机。
林忧矜持地整理了一下头发，点点头，拿手机跟她扫了码。
林忧想着也不能太热情，有损人设，就故作高冷疏离的状态：“我不经常看手机，也不一定能及时回复。”
“理解理解！姐姐您肯定很忙的！女强人嘛！”女孩一脸天真和憧憬，“对了姐姐，您是做哪个行业的啊，一定很赚钱吧？”
林忧彻底懵了：“啊？你不知道的话你加我干嘛？”
“哎呀，我想着姐姐您肯定很有钱，再不济也有那个小哥哥的联系方式嘛！”女孩一脸花痴地盯着上半身赤裸的程桥，“那么帅又那么专业的私教，肯定很贵吧？不过就半天时间，我应该也能凑够钱……”女孩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幻想着。
“额，还好吧……”林忧看了眼不远处刚冲完澡的程桥。
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落在他因为长期运动晒得有些黝黑的皮肤上，在暮光下映出莹莹的光斑，他侧脸的轮廓棱角分明，确实有点玛丽苏文的味道了。
“姐姐，能把他联系方式推给我吗？我有点不太好意思啦……”女孩眼中带上些绯色，却不错目光地盯着程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程桥很快收拾好，对着林忧远远挥了挥手，去旁边买了两瓶水才过来，自然而然地递给林忧。林忧赶紧迎上去，拉过程桥就走，完全不敢回头看那个女孩。
程桥倒是留意到方才的动静，好奇地笑道：“认识新朋友了？”
“没有，天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吧。”林忧低着头，只管拉着程桥赶紧离开。
女孩眼看林忧没有介绍的意思，还特意在她身后喊了一句，“姐，别忘了回去推我啊！”
程桥有几分好笑地看着林忧，林忧没来由地心虚，转而一想又不是自己的问题，于是便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牵起程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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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自然还是程桥开车。在高速公路上车很少，程桥的车速很快但开得很稳。
大概是累狠了，林忧不自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窗外天已经全黑了。那种荒无人烟的黑暗，让林忧生出几分担忧与恐惧。
导航看到路程还有一大半，林忧不禁皱了皱眉：“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这么晚开车没事儿吧？要不附近找个民宿对付一晚？”
程桥一派淡定，宽慰着林忧：“放心，之前在特罗姆瑟的时候赶上过极夜，我摸黑儿开了好几天也没事儿。”
“去看极光了？”换了话题，林忧也想尽量陪着程桥聊一聊，防止他犯困。
“嗯，很震撼。”程桥描述那个场景时，眼神中闪闪发着光。
林忧对于这些是有做过功课的，那时她攒了很久的钱，办好护照签证，计划着跟江河一起去北欧自驾游的。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阴差阳错的遗憾，也可能会在将来的某天补足。就好像现在与程桥看似随意的交流，也不至让他觉得她是那种只会附和的人。
聊到兴起，程桥更是主动将手机递给林忧，和她分享自己去过的那些地方，那些有趣的经历。
他的Ins上发布的照片有纳米比亚的自然奇观，有墨西哥的亡灵节，北欧那边的极光与圣诞集市，也少不了各国美食留念，而且并不单纯是游客照，更多的是深入了解当地风貌后的记录，当然更多的是他在运动后的留念。
人生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能多一些值得回味的瞬间，人生才不会显得寡淡。对于这样的程桥，林忧无疑是羡慕的。她往后划去，竟然还有跳伞，不禁感慨：“你这又冲浪又追极光的，还有跳伞呢，玩挺花啊！”
“嗯，之前在迪拜、澳洲跳过几次伞，挺刺激的，不过尝试几次就可以了。”程桥不知道是真谦虚，还是虚伪的客套，林忧也不在意，饶有兴致地往下划着照片，林忧自己恐高，自然没这些经验可以交流，但聊天嘛，关键在于能不能接上话。林忧划到了他还有在澳门蹦极的照片时，倒是想起内地一个古早的八卦来，大意就是说，有个女明星说过，如果谁能在澳门塔跳下来、就会答应那个人求婚，结果有个男性化为她跳了最后也没成。
林忧本来也只是作为谈资随便说说，不知道哪句就戳中了程桥，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林忧：“你怎么知道的？！”
林忧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问自己怎么知道这些八卦的，毕竟他之前在国外不清楚也正常，解释了半天，直到看清楚照片上那枚被程桥高高举起的钻戒时，那反光隔着屏幕也可以看出闪耀，林忧一时间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照片上的程桥脸庞还显得有些稚嫩，没有现在这么轮廓分明，他那时的眼神还带着一种清澈见底的羞涩，里面却蕴含着一股巨大的热忱与勇气，大概是年轻时应有的真诚模样吧。
不等林忧继续看下去，程桥应激似的将手机抢了回去。她甚至都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的模样，只凭着年少时程桥眼中灼灼的光芒，就料定那个女孩定也是耀眼的人吧。
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林忧故作轻松地笑笑：“你不会也这么狗血吧？我随便说说的。”
程桥只想要尽快结束话题：“嗯，所以别信那些骗人的鬼话。”
意识到林忧的尴尬，程桥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补，说是怕手机等会儿没电了，需要导航，顿了顿，大抵还是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任谁都不会信，于是说了句暧昧的话：“抱歉，我只是觉得不该让你看见这些。”
林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人都没有再言语。
车载电台播放着《Back to black》。爵士乐配上艾米磁性的嗓音，充满张力又恣意华丽，在这寂静的黑夜染上一层别样的复杂情绪。
林忧看着身边的男人，目光散乱，好像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她大概在想那时的自己在干嘛呢？说起来，他们其实算是同龄，可是大学时的她真的没什么钱，最远能去的地方也就是坐着火车或者汽车走几天，她也没有心情去留意身边的男生，好像那时她觉得无论出国还是结婚于她都是一件极其遥远和困难的事情，后来她本来是计划和江河一起出国留学的，但出书的事情临时出了问题，钱不够她也没有办法，再后来，她甚至连写书的力气都没了。
林忧不愿意任由自己无限下坠，所以她很需要重新找到一个支点，所以在思绪四散时，她的眼睛却无意识地聚焦到了程桥身上。
她的目光忽近忽远，却不发一言。程桥大概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氛围，率先打破了沉寂：“怎么那么看我？”
林忧回过神来，笑笑：“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还能为了一个人那么疯狂过……”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嘛。”程桥说着，切换电台，换了下一曲欢快些的音乐。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林忧一眼，却没有再解释什么，毕竟有些话，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
“没事儿，谁都不是一张白纸。”林忧咧了咧嘴，算是最后的回应。
谁都有过去，如今的他们，就是过去经历的一切累积而成。
林忧抬头望向前方茫茫夜雾，除了车前灯照亮的那几方路，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不怕黑，也不怕无人的夜，她只是会有点怕，怕等到天亮，也等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小时候，她要一个人守着炉子，等爷爷奶奶从山上下来。长大一些后，她去了城里，以为可以像身边的同学一样，每天都能见到爸爸妈妈，可是他们好像一直都很忙，有时很晚才回家，有时连着几天不回来，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们忙什么。再后来她就被送到了郊区的寄宿学校，到了寒暑假，同学们都被爸爸妈妈接走了，她等不来人，就只能自己拖着行李，运气好的话同学家长会顺路捎带她一段，运气不好就只能走很远去公交站。她以前是走惯了山路，可是这明明平坦的柏油马路，为什么她觉得那么远那么累呢？
程桥的回答其实都在意料之中。
只是在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也不是不想结婚，可能只是不想和她结婚吧。
其实她早就知道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两个字明明那么简单，她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