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落在键盘上,发出安静的“噼啪”声。
“我梦见一群乌鸦从雪地上飞起来,慢慢飞到沼泽地。比人高很多的芦苇突然发疯似的生长起来,缠住它们的脚……”
金属勺子搅动着咖啡,碰到陶瓷杯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林忧不得不停下,抬头看向对面生闷气的贝贝。
“我上午发了好几条消息,他下午才回!他是不是不在乎我了?!”贝贝对着林忧埋怨,一半是想从林忧口中听到同仇敌忾的认同,一半又希望林忧能帮她打消顾虑、重拾信心。
林忧早就见惯了她的这个套路,秉持着绝不掺合的态度:“恋爱是看你和秦朗两个人相处,我又没参与,我给不了什么意见。”
可惜现在她想置身事外也没那么容易,贝贝闹起来可是耍赖得很。果然又来了。
“不行啊林忧姐,你可是我偶像!当初我就是看了你的书,才去学的中文,不去学中文就不会进校报社,不进校报社就不会认识秦朗……不管,你得负责!”贝贝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让林忧无奈又头疼,也明白为什么最近阿秋要马不停蹄地开会了。
微微蹙眉,林忧试探道:“要不你先别理他了,自己找点事儿做?听听音乐看看书什么的?”
林忧顺势把自己面前的书往前推了推,贝贝兴冲冲地答应下来,拿起书倒是努力想看下去,林忧也悄然松了口气。
奈何这口气松得太早,林忧刚想集中注意力,就听到贝贝不停翻书的声音,“刷刷刷”,飞快地又毫无章法,惹得她更加心烦意乱。
林忧扫了一眼贝贝,实在受不了了:“要不你先吃点东西吧?”
“我吃不进去!也看不进去!”贝贝烦躁地抓着头发,扑到桌子上又是一阵哀嚎。
情绪是最不讲道理的。林忧索性直接不接话了,她打开手机,看到程桥发的在图书馆看书的图片,并没有回复。
这时门被拉开,秦朗匆匆赶过来,不知道是请了假还是翘了班。
林忧终于松了口气,对秦朗感激又会意地点点头,起身收拾东西。
贝贝求助地看向林忧:“林忧姐!”
林忧干笑两声:“哎,你们聊哈!聊开了就好了。”
林忧哼哈应付两声,就以最快的速度抱着电脑和咖啡挪到旁边角落的座位去了。不知道两人又要喋喋不休地吵多久,林忧给自己猛灌了一口咖啡,想继续集中精力写下去。
秦朗看着贝贝气鼓鼓的样子,也有些无奈和怜惜,到底是个男人,总要先低头的。他轻声哄着贝贝:“宝贝,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贝贝气哼哼地背过身,语气倔强却带了点撒娇意味:“你错哪儿了?”
“是我回复得不及时!”贝贝脸色刚要好转,秦朗下一句自己的申辩又让贝贝炸了毛,“不过我都说过了我是跟领导去跟客户开会,不方便一直看手机,你就别揪着不放了。”
“你再忙能不去洗手间、不喝水?一秒钟回复个表情的时间都没有?川普一天还能发好几十条推特呢!你能比他忙?”贝贝炮语连珠的质问让秦朗也来了火气。
他努力压着最后一点脾气:“不能这么比啊,我又不是领导……”
“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想分手就直说,不用这么冷暴力逼我!”贝贝实在是受不了秦朗那副每次都是自己无理取闹的样子,好像每次都是他在包容自己一样,尤其是她最近看了林忧讲男友冷暴力的专栏,那根神经无比敏感,生怕自己被PUA了。
贝贝或许有点反应过激,但秦朗更是两手一摊,彻底摆烂,说了男人必踩雷的那句经典名言:“那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林忧正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就听见“砰”地一声,不由得吓了一跳。林忧抬头就看见咖啡杯碎了一地,贝贝甚至还脱下一只高跟鞋往秦朗身上扔,显然已经彻底被激怒。
“你还闹!丢不丢人啊?!”秦朗一面伸手阻拦着,一面大概怕惹来麻烦,低声呵斥起贝贝。
贝贝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听进去,话赶话就来了句:“嫌我丢人?那分手好了!”然后就气愤地摔门而去。
秦朗没有去追,而是沉着脸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林忧站起来,刚想要跟出去劝劝贝贝,谁知下一秒贝贝又探头回来,从脚上薅下来另一只鞋子,也用力丢了过来。秦朗动作敏捷地迅速躲开,鞋子砸到桌子上又掉到地上,发出两记闷响。
“你混蛋!”贝贝光着脚大步跑掉了。
年轻真好啊,肆无忌惮,畅快淋漓,林忧心里此刻竟然只剩下羡慕。
注意到林忧的目光,秦朗大抵是误会了,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对着林忧叹了口气,半是诉苦半是为自己辩解:“每次都这样,一点小事儿就生气。”
林忧点点头,她同意贝贝确实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秦朗这副样子确实印证了贝贝说的,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永远一副理中客的样子,好像一直是她无理取闹、小题大做,才更让她生气。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忧只能重新坐下来,继续盯着电脑打字,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当然写她是一时半会写不出来的。
大概方才动静闹得太大,左右也损失不了什么,服务员暗中观察许久才作出一副匆匆赶来的样子,秦朗倒是立刻起身,向服务员绅士地道歉,谈论赔偿事宜。
他对于旁人都是礼貌周到的,就连每次冲突时,贝贝的爸妈都站在他那边,任谁都只会夸秦朗一句成熟稳重了,所以得不到旁人认同的贝贝才会更抓狂。
林忧在电脑上一字一句地敲下:“她不怕歇斯底里、形象尽失,她只怕自己的尖叫消于无声,得不到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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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忧睁着眼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上面有些已经泛黄的水渍。注意力集中又涣散的时候,很多曾以为被遗忘的片段会忽然浮现,然后摔碎在地上,分崩离析。
林忧很久没来出版社了,这里好像没怎么变过,只是好像一切都更陈旧了。老实打印机吱吱喳喳地响着,黑色的皮沙发都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饥饿地张着嘴,却没有牙齿去吞噬,也没有食物来源。
“恭喜,样章过了。”阿秋回身,将还带着热气的合同递给林忧,不忘调笑几句,“看来你最近没少用功,是受什么刺激了?”
林忧回过神来,含糊其辞地应着:“就……总得吃饭嘛。”
林忧低头翻看着合同,轻轻扇动纸张,想让墨迹干得快一些。合同的条款算不得苛刻,只是这稿费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这几年出版业确实不景气……”阿秋有心想解释几句,却又不免将重点放在了林忧身上,“但你之前的状态也确实太差了……我都怕你坚持不下去。”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也怕我坚持不下去了。”
她指的是整个传统行业的问题,还是说她自己的处境,林忧也不愿多想,现在她只想踏踏实实地把这本书写完,然后再做其他打算。
“嗯,在调整了。”林忧知道自己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毕竟她都用这个借口搪塞了七八年了。
如今好歹有了些起色,阿秋也不好再给她泼凉水,便鼓励道,“坚持一下吧!那后面就看你的速度和质量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尽量再帮你争取些,或者至少再版会多点分成。”
林忧也清楚如今的境况,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就低头在合同上签下名字。那两个大字潦草又陌生,她好像很久没有用过纸笔了。
大概是他们约的时间有些晚了,也可能是要等领导层层签字批示,耽搁得久了,林忧从出版社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分。
交通逐渐变得拥堵,无数车辆缓慢移动着,急刹车的红灯不停闪烁,鸣笛声此起彼伏。
林忧索性沿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慢慢往前方走去,看到擦肩而过的路人,有牵手的情侣,有结伴过马路的小学生,也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无声地构成这城市的流淌。
马路延伸的远方,是太阳西沉的方向,天边淡紫色的云霞,被红色的余晖映成一片金粉色,路两旁的树叶也被染上了光晕。
晚风拂过,带上些许初秋的凉意,格外舒畅。
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最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贪婪是创造不了它们的。
林忧想着,如果注定无法拥有,就只有尽力记住,尽量记得久一点。她拿起手机,对着马路前方拍了一张晚霞的照片,转瞬却犹豫了,就此分享是否会显得有些冒昧。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程桥的消息恰好进来:“我考试通过了!周末能把时间空出来给我吗?”
林忧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周围的鸣笛声喧闹声此起彼伏,天色渐渐暗去,车灯闪烁,光影连成一片,有种别样的安静与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