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才相识一天，哪来的情根深种！”颜书诺将手中物件放进妆盒，细心收纳起来。还好没有折断，这可是扬州采薇坊这个月新推出的青柳黛，整个大楚拥有此物的不过百人。
凤宁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全城都在传，说您比话本中好看百倍与四殿下天生一对。还有更夸张的……”他忽然收了声。
“还能怎么夸张，说来听听。”
“主子，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凤宁躲在门后，只留半个身子探进来，“还有人说，说您是蜀中苍翠山里一只修炼成人形的狐狸精，四殿下见到您第一眼就被摄走了魂魄！”
这真的合理吗？颜书诺头脑发胀，狠劲扣住镜子拍案而起，想来是时候请父皇好好肃清一下民风了。
秦铭夜已在她院子里等候了快半个时辰，买来的吃食送去厨房热了好几遍。也怪自己，昨晚没有约好时间就贸然前来。
“四殿下！”
他正欲起身离开，转头便看见了颜书诺。她今日没有穿那件明艳红衣，而是一改昨日风格，换了条清透无暇的白裙，半扎着的发丝垂直腰间，随着步履左右摇动。
“抱歉，让你久等了。”她走至身前，歉意一笑。
秦铭夜赶忙移开目光，“无妨，先用早膳吧。”他为她摆好餐具，拿起笼屉，“一直在厨房温着呢。”
颜书诺这才看到盘中的吃食。
小米粥，蒸山药，水煮蛋，还有一小碟清炒蘑菇。
这就是你说的我最喜爱的吃食？颜书诺扭头怒瞪凤宁。
站在廊柱旁的凤宁连连摆手，苦不堪言，我说的哪里是这些！
“他说的我都记着，油果儿、豆腐脑、辣炒牛肉、红烧狮子头、炝锅鱼……”秦铭夜盛好一碗小米粥，轻放在她面前，“你才病过一场，等养好了胃再去吃那些辛辣油腻之物也不迟。”
颜书诺在心中啧啧称赞，这也太会照顾人了，要不是我意志坚定，指不定都已经投怀送抱了。
冷酷无情的四殿下若是碰到了喜欢的姑娘，还不把她宠到天上去。
“公主昨夜说，要演一出戏迷惑众人，具体要怎么做呢？”
“首先，这个称呼就不对。”颜书诺晃晃食指，抽出丝绢擦了擦嘴角，“既是两人恩爱，便要有爱称。公主王爷的叫着，多显生疏啊。”
“爱称？”
“就像寻常夫妇那般，什么娘子夫君、心肝儿甜蜜饯儿的都可以。”颜书诺面上一本正经。
凤宁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主子平日爱和我们几个打趣就罢了，现下居然把玩笑开到了四殿下头上，要知道四殿下不苟言笑不威自怒的名声在大楚可都传遍了，万一还是个小心眼儿的，那主子成婚后的日子岂不是难捱！
秦铭夜到并未觉得有多窘迫，但他说不出口，几个词卡在喉咙里就是蹦不出来。往日在瑞州城不是没见过恩爱夫妻打情骂俏，当时听着只觉得有趣，而今要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在如此情境下，他觉得肉麻得很。
“好了好了，那就换一个。”颜书诺忍笑，“叫我诺诺，总可以了吧。”
“好。”秦铭夜长舒一口气。
“称呼改好了，那么下一步就是双管齐下。”颜书诺伸出两根手指，“你我各派一队人马，交叉组队，一队在城中打听消息，一队守在黑风寨周围暗中监视，有动向随时回来禀报。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在燕州附近游山玩水。”
四殿下英勇果断，想必身边暗卫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有了得力助手就能尽快查出药材的来源及去向，尽早解决了这害人的东西。
至于为何要交叉组队，颜书诺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秦铭夜，久居边疆生活艰苦，最怕的就是难挡金钱利益的蛊惑。即便四殿下刚正不阿，但也抵不住属下被诱惑。
“公主可知今日我只是出门买了些吃食，百姓就能传出我对你一见倾心死心塌地。”秦铭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若是一同出去游山玩水，百姓又会怎么说，浓情蜜意如胶似漆，一刻也不能分离？”
我都被说成狐狸精了，我还怕什么！
“谣言越是离谱对我们越是有利。”颜书诺假笑开口：“最好是说我们整日只顾谈情说爱不闻正事，罔顾百姓疾苦才好。”
萧辰太过精明，如若不演到位，便会功亏一篑。
漠北夏季的下午相当燥热，蝉伏在树上冲着行人叫嚣，街上几乎没有几个人影，小贩们躲在棚子底下假寐，偶尔路过的行人也激不起他们的兴趣。
醉春楼却是现下燕州百姓最好的去处。与皓月斋不同，醉春楼虽也是茶楼，但来光顾的宾客三教九流都有。颜书诺想试试能不能从百姓嘴里听出点什么。
门口的小二耷拉着脑袋，靠在门框昏昏欲睡。面前的马车下来一个人，看着及其尊贵，小二甩甩手中的抹布搭在肩上，热络地迎上去。
“诺诺，把手给我。”男人微微仰头，手伸向帘子。
回应他的是一只白净纤柔的玉手，帘中人在他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两人在车驾前相视一笑，温馨又美好。
小二认出来这名器宇不凡的男子便是受万千将士敬仰的煜王殿下，那他身边的这位便是传说中的昭仪公主！这可是贵客中的贵客。
困意顿时消了个干净，“王爷公主您里边儿请。”
颜书诺被他牵着走进茶馆，男人的大掌干燥温暖，是她手掌的两倍大，纤细的手与他相比竟如孩童一般稚嫩娇小。
常年练武磨出来的硬茧摩擦着她细嫩的手背，酥酥麻麻的。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时，颜书诺才发觉秦铭夜身形的高大。在现代，她的身高在女生中已算得上高挑了，可立在他身旁竟透出几分娇小可人的感觉，颜书诺费尽力气踮起脚尖也只到他下巴而已。
楼上的客人认出了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坐在座位上。
毕竟话本中写过煜王殿下府上不用挑柴，全靠煜王殿下。管你是百年梨花树还是梧桐树，一道目光劈下来顷刻间便会裂成碎片！
更别说旁边那位昭仪公主，听闻可是个泼辣无比的主儿，比武招亲大会上吓得宾客四处逃窜，之后更是恼羞成怒砸了飞鸾宫的宴厅！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茶楼顿时安静下来。
不敢动不敢动。
“王爷，这是菜本。”小二呈上菜单，两只手直打颤。适才光顾着兴奋了，见到其他客人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这两位贵宾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秦铭夜细细翻看菜本，柔声问她：“诺诺，想要什么？”这里并没有她喜爱的茉莉花茶。
颜书诺闻言靠近，肩膀贴着他的上臂，瞟了一眼菜本。“桂花酿圆子，莲花酥酪。”这边甜品与她口味不合，看了一圈只有这两样对她胃口。
“再来一壶西湖龙井。”秦铭夜合住菜本递给小二，却迟迟不见接应。他抬眼一瞥，发现小二双手颤抖僵在原地。
“你怎么了？”秦铭夜拧眉，十分不解。莫不是有疟疾？
“是是，小人这就去。”小二回过神来一把抽走菜本，飞奔下了楼。太可怕了，那眼神简直吓死个人！
“我有这么可怕吗？”秦铭夜反应过来了，一脸无奈。
颜书诺单手撑着下巴，努努嘴说道：“还不都是话本的功劳。”
他们来茶馆的目的就是为了探听消息，这下好了，百姓们都挺直脊背目不斜视，整间大厅没有一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只余端起茶杯再放下的僵硬动作。不明白缘由的还以为是武林盟主在这儿召开围剿魔教的大会呢。
“喂，想想办法。”颜书诺眨眨眼。
细白手指轻戳秦铭夜的小臂。
秦铭夜还从未碰到过这样的情形。往日在军营里，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在一块无话不谈，更何况还有个从不会让场子冷下来的铭盛。
“小二。”他想到一个办法，“请几个城中有名的说书人，我夫人有些倦了，想听些故事解解闷。”
桥底下说书的那位今日刚好闹了肚子，正躺在医馆里哀嚎呐。小二应承不下来，急得满头是汗，生怕被劈成两半儿。
“王爷，他他他今日病了，来不不不了。”
秦铭夜已经够温柔了，但常年在沙场磨出来的气场也足以令寻常人害怕了。
“找几个会讲故事的就成，什么身份不重要。”颜书诺出声解释，“价钱按王都最有名儿的快嘴的给。”
价钱摆在这儿，总有胆大的后生愿意领这份差事。
“我来！”角落里一团黑影出了声。
黑影扶着墙起身，拄着根破木棍儿走近他们，周围客人见状都避之不及。
颜书诺这才看清“黑影”的全貌，是一个穿着破烂光着脚的乞丐，看着年岁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缠作一团，离得近也许还能捉到几只跳蚤。
“讲故事就有银子拿吗？”他颠颠手中破碗，铜板叮当作响。
他叫豆子，是城中最出名的乞丐。上到知府大人中午吃的什么，下到城南茅厕又多了几只老鼠，整个燕州城，就没有他豆子不知道的事儿。
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两人是谁，早上离开破庙时，叔伯特地叮嘱过不要惹上麻烦。可小宝的病真的拖不得了。
一口关中河南腔，颜书诺听着很舒爽，这样讲故事才有感觉嘛。
“童叟无欺。”颜书诺倒了一杯茶给他，“坐下慢慢说。”
“您二位想听点儿什么？豆子我这里多得是故事。”
“说点儿不为人知的、有趣的，最好发生在燕州城内。”
豆子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公主可真是问对人了，燕州城在漠北这一片都可以说是极其富贵的了，几年来虽然偷鸡摸狗小案不断，但从未出现过极其恶劣的案子，直到去年。”
“就在去年，城北山外出了只妖精！”豆子语出惊人。
周围食客面色恐惧议论纷纷，显然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据说是在山中修炼的豹子精，得到山神的庇佑才化出内丹。”豆子探头靠近两人，神秘地说道：“从此以后，不管是上山砍柴的还是打猎的，通通都被豹子精一口吞了，骨头都不剩！”
他环顾四周食客，黝黑粗糙的手指狠敲桌板，面色骇然，“这就是触怒山神的下场啊乡亲们！”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说即便躲在家中咒骂山神也会被豹子精抓去，还有人说就是路过那座山也会被掳走当下酒菜。
仔细听来竟已有不少人命丧于此。
颜书诺与秦铭夜对视一眼，二人都不相信所谓豹子精的故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般以鬼神妖怪为由头的事件，追查下去都会发现背后是人心在作乱。
“知府不管吗？”秦铭夜眉间隐有愠色，死了这么多百姓，竟还能容忍作乱之人猖狂至此，消息也封锁得严严实实，倘若不是今日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此事，那这燕州城又要多出多少无辜冤魂！
“知府大人哪里管的下此事！”豆子愈发激动起来，“整日只知道吃喝享乐，出了事也只是带几个兵在山下转转做个样子。要不是萧二公子出手重伤了豹子精，恐怕整个燕州城都会被那畜生吃了去！”
又是萧辰，颜书诺隐约觉得此事不对劲。“你适才说萧辰打伤了妖怪，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上个月，萧二公子只带了五人就将豹子精打成重伤。下山时萧二公子身上的血哟，可惨。”
带了五人才打成重伤，萧辰怕是不太行。颜书诺不以为意，笑了笑说道：“真勇猛，不愧是边远侯的儿子。”
“多亏有萧二公子，我们燕州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邻桌一食客激动得跳了起来，“大家说是不是啊！”
吃茶的百姓纷纷点头应和。
看来萧辰在燕州深受百姓爱戴，莫非其中另有隐情？颜书诺扯扯秦铭夜衣角，他立刻会意，“不错，我夫人很满意，去本王随从那儿领赏吧。”
“谢谢王爷谢谢公主！”豆子两眼放光，草草鞠了一躬便立刻朝马车奔去。
秦铭夜握住她的手起身，轻轻捏了捏指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