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许家小四
许容方乍一听见许殊的话怔了怔,随即很快恢复了神色。
“也好,这个时候回去家里只会念叨让你立马坐船去巴黎,普利森教授上个月来了信,还问起了你的情况,柳姨怕是擎等着你上门兴师问罪。头先顾忌过年便没和你讲,怕扫了兴,这回也能借着眼下想想托词。”许容方拍了拍许殊的肩,转身从角柜里拿出一方毯子,抖开盖在了傅奚莳身上。
许殊想要接,许容方已经先一步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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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时分的上海已经热闹起来了,车开的有些慢,载着闭目养神的许容方穿过巷口弄堂,在分叉路拐了个弯儿,驶进了一条林立梧桐的长巷里,逐渐摆脱了人声喧嚷。
老式的院子不似时新的花园洋房,开不进去车,许容方只得拎了大衣,支使他两只脚顺着连廊往里绕。
皮鞋踏在青石板路上,均匀的节奏声穿梭在假山的空隙之间,最后折进了活水里,惊动了几尾警惕的游鱼。
以及长了一对兔子耳的四姑娘许京墨。
她犹如箭上之弦般冲了出去,带飞了铺在桌上还没练完的大字。
张妈一个回头的功夫,人已经没了影儿。
“二哥?!”四姑娘一路小跑着穿过了拱门,一跃摽上了许容方的脖子,猴子似的挂在了他身上。
精神不佳的许容方没提防,被她一扑差点儿栽进池子里。
“小奚呢!你都回来了她是不是也已经到了?”四姑娘扒拉开她才站稳当的二哥,抻着脖子往他身后看。
“怎么就你自己?三哥也没在?”四姑娘没瞧见傅奚莳似是有些丧气,头上咋咋呼呼的那绺卷毛儿好像都打了蔫儿。
“都在傅家,最近几天张罗白事,想是没工夫过来了。”许容方打量她蹭的一手黑墨:“不过倒可以把你接过去,那边——”
许容方没说完,四姑娘已经耗子躲猫似的藏在了他身后,闭着眼,躲着脸,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二爷?”张妈拿着没织完的毛衣追了过来,手里还拎着方才被她撩到地上的那几篇大字。
她看见许容方错愕了片刻,随后就把视线放去了躲在他身后的人影身上:“四姑娘,别说二爷,就算老爷给你求情,这每天打早的五篇大字也得写。太太的脾气你晓得的,万一被她逮到,这个月的日用又要掉回去啦!”
许是追的太急,张妈站定好一会儿还是有些喘,见四姑娘躲在后头死活不出来,将手里的大字拍进了许容方怀里。
“二爷既然回来了就多费费心,我这一把老骨头实在是有心无力。”把这块烫手山芋送了出去,张妈似乎松了口气,“院子里还有好些事呢,我这脑子,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张妈说完就走,脚底下好似抹了油。
四姑娘等了半晌,确定张妈真的走了,这才长吁一口气站直了腰板儿。
“真是烦透了,日日都得写这些字。二哥你说,能认得不就行了,还非要写的有行有韵,就算把这字写出花来,不还是字而已?又不能当饭吃!”四姑娘很是愤懑。
许容方看着眼前这几张被墨洇透的纸,上头大字歪歪扭扭,宛若狗爬。
就这还是日日练字的成效,与他走之前相较毫无长进。
“我倒觉得这字还行,颇有古人风范!”许容方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不由想起傅奚莳的簪花小楷,深觉古语果然不假。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四姑娘显然没想到她家二哥会这样说,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作比哪位?”
许容方沉思半刻:“甲骨文。”
四姑娘:“……”
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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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奚莳一觉转醒,恢复了活气。
她在屋子里翻翻找找,将之前许容方写给她的信尽数翻了出来,精挑细选了几封,打算走时装着,一道带到哈尔滨去。
许殊到底是扛不住暖和屋子,靠坐在沙发上睡得实在。
这会儿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
“二姑娘,老爷和太太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要留要烧,你且去瞧一眼罢!”门口一阵咳嗽声。
是陈叔。
“哎,知道了。”傅奚莳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眼还在睡着的许殊,轻手轻脚带好门,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