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苍白的天光挣扎着透进窗帘缝隙时,柏溪醒了。
我感觉到动静,猛地惊醒,意识还未完全回笼,身体却本能地先一步动作——伸出手想去探他额头上那条早已被体温烘干的毛巾。手腕却在半途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他的动作比清醒时轻柔许多,两只手将我的手合拢在掌心,仿佛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的眼神复杂地落在我脸上,那里有熬夜留下的浓重阴影,有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憔悴。他伸出另一只手,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抚过我的眼下,那里大概又肿又涩。
“谢谢你…华梓。”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愧疚。
这句“谢谢”,像一根刺扎进肉里。谢谢我照顾酒醉的他?谢谢我忍受了他突如其来的冒犯?还是谢谢我……没有追究?
昨夜那炽热的触碰、西音的警告、云非的话语……所有的一切在我脑中轰然炸开。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委屈、迷茫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刚刚浮起的一丝心软。
我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是触电般,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温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动作决绝而迅速。
柏溪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应,他愣住了,手指还保持着虚握的姿势悬在半空,脸上的愧疚凝固,转为愕然。
房间里弥漫着尴尬而紧张的沉默,只有晨光在尘埃中无声流淌。
我抬起头,不再逃避,目光直直地刺向他那双刚刚恢复了几分清明的眼睛。一夜的煎熬让我失去了所有迂回的耐心,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清晰、明确、不再暧昧的答案,来为这混乱的一切画上句号,或者至少,拨开迷雾。
“柏溪,”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们算是什么?”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仅仅只是朋友,对吗?”
他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那抹愕然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覆盖,像浓雾笼罩下的深潭。他微微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避开了我灼灼的逼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否定都更伤人。它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我的心。
“除了两年前你我第一次相遇之外,”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微微发颤,却更加清晰,“我们之间,仅仅是朋友关系,对吗?那些关心,那些牛奶,那些…暧昧不清的举动,都只是朋友间的‘热心’,对吗?” 我几乎是在替他回答那个云非提出的问题。
他依旧垂着眼,下颌线绷紧,放在床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那片沉默的阴影不断扩大,仿佛要将整个房间吞噬。
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熄灭了。一股巨大的、荒诞的悲凉感席卷而来,我竟忍不住,低低地苦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自嘲和心酸。原来,卑微到尘埃里的,从来不是喜欢,而是我那点可怜又可笑的期待。
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
我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清凉的晨风涌了进来,吹散了房间里一夜淤积的酒气和沉闷,却吹不散我心头那沉甸甸的、名为“心死”的灰烬。关门声很轻,却是我能发出的最决绝的回响。
驱车回家的路上,阳光刺眼,世界喧嚣,我却感觉自己像一个抽离的旁观者,灵魂漂浮在身体之外,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倒在熟悉的床上,身体沉得像灌了铅,意识迅速沉入黑暗的深渊。
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房间里一片昏暗,寂静无声。这不寻常的安静让我心里莫名一空。往常这个时候,沐君和应该已经在厨房忙碌,偶尔还有颜雪清脆的说笑声……现在,却只有一片死寂。
我摸索着打开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疼。下意识地拨通了沐君和的电话。听筒里只有单调而持续的忙音,无人接听。
也许在忙吧?一丝疑虑闪过,但巨大的疲惫感让我不愿深想。挣扎着起身下楼,想找点水喝。
客厅的灯亮着,暖黄的灯光下,是阿姨在摆放晚餐的身影。
“阿姨,沐君和没回来吗?” 我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阿姨略带惊讶地回头看我:“您忘记了吗?沐先生和颜小姐是今天一早的飞机呀。”
轰——!
记忆的闸门猛地被撞开!是啊!昨天!昨晚本该是他们临行前的聚餐!是我亲口答应要一起吃饭,为他们送行!可我却因为柏溪的一个电话,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把那个承诺、把等待我的两个人,彻底抛在了脑后!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阿姨见我不语,继续摆放着餐具。餐桌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副碗筷对着同样孤零零的一张椅子。往常总是被沐君和占据的、能看到院子里花草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
我打开手机,给颜雪发了几条语无伦次的消息,带着迟来的、巨大的歉疚。颜雪的回复很快,带着一贯的温和:“到家啦,别担心。昨天看你急急忙忙的,没事就好。沐君和也到了,放心。” 最后还附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可那句“放心”,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坐到餐桌前,对着那副孤零零的碗筷。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丝毫勾不起我的食欲。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着柏溪沉默回避的脸,和沐君和站在窗前,沉声说“注意安全”时那深邃却难掩担忧的眼神。昨晚他为我亮起的车灯,此刻在回忆里像一道孤独而微弱的光。
空旷的客厅仿佛放大了那种失去的温度。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自我厌弃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面前洁白的米饭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湿痕。我拿起勺子,机械地舀起一勺饭送入口中。平日里可口的饭菜,此刻味同嚼蜡,只剩下满嘴的苦涩和咸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