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下一秒的动作,立刻让袁纯刚刚替他挽尊起来的滤镜破碎了。
男生把红糖糍粑从桌子的中央搬到了他跟前,袁纯就吃了一个,剩下的都被他一口一个狼吞虎咽的节奏吃完了。边吃还边发出“滋滋”的响声。
这是什么饥荒年代吗。或许他们不是在东北,而是穿越到了2022年春天的上海。
袁纯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那股“瞧不起”的傲劲儿,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
而对面的人,压根没有接收到信号。
他钝感力十足的痴汉模样,成功让袁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度秒如年、对牛弹琴、夏虫不可语冰、一拳锤在棉花上。
“吃完了吗?我们得赶快点儿,家长们在催了。”男生潦草地用纸巾擦了下嘴,身体一下子弯缩成一条毛毛虫。
袁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问她“吃完了吗”,好吃的不都已经被你吃完了吗?
如果这顿算午饭,那下顿算下午茶?连吃两顿“大餐”的福气,袁纯是不想有了。
这时,伴随着突兀的振动声,袁纯的手机微微亮了一下。是袁军给她发了条微信:家长们都在等着呢,你快点过来啊,别迟到了。
袁纯能想象出袁军码下这句话时急不可耐的心情。他肯定得装模作样地吐槽几句,然后对方家长附和着说“没事儿”,这种谦让至少来几百个回合。
好吧。考虑到她如果不去,袁军得在对方家长面前捶胸顿足地反思自己教子无方,袁纯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正打算起身时,一个黑漆漆的背影挡住了袁纯的视线,像一堵墙壁那样严实厚重。
虽然这个人的脸背对着袁纯,但除了俞一初,没有几个人仪态洒脱不羁得像从武侠剧走出来的剑客一样。
“她不去了。”俞一初惜字如金,短短四个字将氛围拉得剑拔弩张。
“他是谁啊?”相亲对象站起来,绕过俞一初,再次与袁纯四目相对。
呃…
“袁纯她哥。”
嗯?!
相亲对象递过来一个捉奸的眼神。
您算老几。
袁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趁气还上头,她脱口而出:“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不去还能省一顿饭的钱,没必要人财两空。”
“你早说啊,有了男朋友还出来相亲。”
“不是男朋友,单纯恶心你罢了。”
“我还没恶心你呢!一边欺瞒男朋友,一边出来跟我相亲。”相亲男就像磕了药一样说话颠三倒四。
袁纯白了他一眼,戴上耳机,自顾自走出了饭馆。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别开车。”俞一初将手插在口袋,正眼都懒得瞧他。
“神经病!”留下相亲男一个人骂骂咧咧的。
“那草再拔就要秃了。”
俞一初走出商场,一眼就瞥见蹲在草丛里拔草的袁纯。
“秃了就秃了吧。草秃了还能再长,我的头发秃了又不能再生。”袁纯一点一点把草撕碎,手上都沾上了绿色的痕迹。
“其实他跟你抢菜的时候,你就可以指出来他哪儿做的不对。”俞一初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袁纯,声音嘶哑而干涩。
“你都看到啦?”袁纯尴尬得无地自容,耳朵如熔岩一般滚烫。
“还有,那些你觉得是隐私的问题,不想答也可以不答。”
俞一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遇到袁纯,他就一反常态变得很喜欢说教。婆婆妈妈的,像操不完心的老妈子。
“今天幸亏凑巧遇到了你,不然我还得继续忍受几个小时的不愉快。”袁纯将手中的碎草扔了出去,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
“你可以选择不忍的。不用总是照顾别人的感受,要学会为自己考虑。”俞一初语气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如同静止的心电图。
俞一初的世界里似乎充满了选择。可以选择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可以选择不去忍耐所有的不合理。
而袁纯恰恰相反。
“为自己考虑”,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过自己,她从小到大听习惯的是“为别人考虑”。
袁纯做任何一件事,自己的需求永远排在后面的序位。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迁就别人,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事情。
那她的立场是什么呢?
她好像没有捍卫过自己的立场。
袁纯深深吸了口气,雨后清新的味道让她清醒了很多。突然间,手机又亮了。
“展芸跟我说了,你俩提前见了。相亲得怎么样?”
相亲男可真够好笑的,屁大点儿事也和她表姐展芸汇报一下。相亲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人,还没有要在一起的意思,对方已经先入为主地将你认作了他的私有财产。
“麻烦您以后别给我介绍对象了。”
其实袁纯想说的是“您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姑姑就是姑姑,而不是妈。没有她妈的那份心,就不能滥用当妈的权力,随意操控她的人生。
“要不是我给你介绍,人家能过来跟你相亲?”
脑回路太清奇了。
这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莫名的自大,像是连着喝了几瓶白酒那样癫狂。
袁纯觉得姑姑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接下来姑姑一定会错上加错,逞强满足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人家至少是父母双全的,你的情况,能找到这样的家庭已经不错了,还有啥挑的。”
好像有什么破洞,被拉扯得越来越大,然后漏进去了很多尖锐、生锈的金属。
袁纯泄愤般将手机摔到草丛里,几乎是颤抖着声带嘶吼:“亲戚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存在啊存在!!许过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老天能不能补偿我一个愿望,给我一个男朋友!”
她的头发凌乱着,胸口微微起伏,像易碎的玻璃。
俞一初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尤其是女孩子。他也不明白刚刚温水煮青蛙般沉浸在忧郁中的袁纯,怎么突然间受了大刺激。
他默默地掏出口袋里的卫生纸,“会实现的。面包和爱情都会有的。”
说完,他觉得这话有些不痛不痒。好听的话不需要成本,但谁又能保证一个人的未来呢?
袁纯伸手去接卫生纸,但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抓住的是俞一初的食指和中指。像是触电一般,她再次陷入了那个画面。眼看着俞一初在冰冷的水里逐渐失去知觉,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10月21日晚上7点25分,淮北湖。这次她清晰地看见了时间和地点。
袁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慌地问道:“你看到了我和那个男生出车祸吗?”
男生说过,要开车送她过去。而刚才的画面,只有俞一初救她的时候,她才会看到。
俞一初哑然。出于死神的身份,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关于“生死”的秘密。阿姨能让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去天堂了。
袁纯连忙给相亲男打微信电话。短短几秒中,她眉毛的走向越来越奇怪,“好家伙,把我给拉黑了。”
拉黑之前,不忘收款袁纯转账的98块钱。
袁纯一脸黑线。她会相信那男人的鬼话,说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那个男生的手机号码是多少?”袁纯厚着脸皮敲了她姑姑的微信。
“连他的手机号都没拿到啊,人家没看上你吧。”
姑姑眉飞色舞的脸,仿佛一下子从微信对话框里跳了出来,像只肥胖的蟑螂一样飞来飞去,可把袁纯恶心坏了。
这个人,真的没办法正常交流。
她现在不去相亲了,那男生也不会去父母等候的餐厅。他开车的路线改变了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车祸了?
但理智告诉她,在生命面前,不能有这样的侥幸心理。
“你去哪儿?”俞一初跟着小跑的袁纯,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袁纯是他现在的重点关注对象,就算天塌下来了袁纯也得安然无恙。
“我沿着去餐厅的路线走一走,看能不能追到那个男生。”
话音未落,袁纯的手机铃声洞穿了她的耳膜。
“纯纯,你没事儿吧?”袁军抽噎的声音,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没事儿,发生什么事了?”
“你那个相亲对象出车祸了。他不是说过去接你吗?你没在车上啊?”
“我没在车上。”
电话那头的袁军松了口气。
“那个人出车祸了。”袁纯冷淡地通知俞一初。
俞一初漠然道:“我提醒过他。”
“他不可能听你的。”
虽然那个男的很没礼貌,很小气,很猥琐,但罪不至死。
俞一初的瞳孔渐渐黯淡了下去,他开始觉得担任死神是一种残酷的惩罚。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没办法挽救所有人的生命。”俞一初的心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想,以后的震动只会越来越微弱,直到他彻底麻木。
袁纯细细揣摩着这句话。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让自己努力活下去就够了,别人怎么样,是他们的命数。
平时,就连看到街边小贩,袁纯都会因为自己过得比其他人好数百倍而产生负罪感。这种关系到生死的事情,袁纯又怎能轻易释怀。
袁纯觉得喘不过气,快要昏厥时,那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每次链接俞一初死亡的画面,她都虚弱得像刚出生的奶猫,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