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约在了会议室。
袁纯特意观察了这一层的办公室很久,没有其他面试者在等候。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心怡的工作?我感觉你有点心不在焉的。”俞一初说话时的神情有些冷峻的抽离,像透明的玻璃罩,将她和俞一初之间的距离隔开来,但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
居然被发现了。
袁纯立刻收敛了放空的呆滞,瞳孔里燃起青涩的火焰,“没有没有!我刚刚只是想到了上次面试时好像路过这个会议室,想起上次的地震有些失神。”
“对不起。”袁纯弱弱地加了一句,不敢去直视他富有穿透力的双眼。
俞一初玩弄着手中的笔,眼神凌厉地穿透袁纯的每一处毛孔。已经在职场上混迹了三年的他,对眼前这个还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职场新人心里想什么再了解不过。
本来他没有义务给这个懵懂的新人上一课的,但既然她是阿姨的女儿,那他多费一点口舌也无妨。毕竟,以后对她说真话的人会稀少得凤毛麟角。
“你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是什么?”俞一初严肃地看着她。
嗯?
预感到气氛不对,袁纯收起了笑容,严阵以待。
“成为一名成功的职场人,赚很多很多钱。”
“嗯,这是一个笼统的答案。成功有很多条路径,你心里最想走的是哪一条?”
说实话,袁纯并不知道。她没有很清晰的目标,唯一明确的是她想赚很多钱,多到可以填补她曾经所承受的露骨的贫穷。
“金融、咨询和新闻…都在我目前的考虑范围之内。”
“金融、咨询,还是新闻?”俞一初的语气愈加严厉了起来。
袁纯编不下去了。她干脆沉默了。
“你当初为什么填报这个岗位?”
因为钱多。
“因为金融行业天花板高,未来前景好,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最后那一句“大家都挤破头地想进去”,因为袁纯嗅到了俞一初愈加不对劲的气息而咽了回去。
俞一初扶额,他也没想到袁纯直接干巴巴地回答了他一个千篇一律的模板,连个性化的加工都没有。
他点了点头,“这是头脑告诉你的选择。如果不考虑钱的问题,你内心最有热情和冲动的是什么?”
没有。钱就是她的第一驱动力。至少她现在这么认为。
袁纯不想虚伪地回答出“金融”两个字,硬着头皮说:“只要有很大成长空间,前景好的工作,我都愿意为之而努力。”
“你现在手头上有其他的offer吗?”
是判死刑了吗?
罢了,袁纯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了。
“目前确实有一个电视台主持人的实习岗位,但我还在考虑中。”
俞一初捕捉到袁纯转瞬即逝的迟疑,有点捉摸不定。
“是在犹豫什么呢?钱的问题,还是不够喜欢?”
从这个问题起,袁纯知道这已经不是面试了,俞一初在试图指引她。既然面试已经结束了,那也没必要说谎了吧。
无所顾忌。
“喜不喜欢我现在不太确定,但这个岗位要参加主持人大赛获胜才能留下来。”
俞一初沉思了片刻,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处境,“我只有一个建议,做你真正喜欢的工作。你未必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钱。工作就是生活,没有热情的生活是一潭死水。”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工作。”袁纯尴尬地笑了笑。在俞一初心里,她可能已经负分了吧,带不动的阿斗。
“可以先从你擅长的工作开始尝试,如果一份工作能让你得到持续的正向反馈,你就会喜欢它。”
“谢谢,谢谢您和我说这么多。”
饶是袁纯再职场小白,她也能明白俞一初对她的良苦用心。
阳光刺辣地直射过来,俞一初慵懒地眯起了眼睛,“其实主持人这种台前的岗位蛮适合你的,你的情绪变化很大,又来得很迅猛,就像一阵席卷屋顶瓦片的狂风骤雨。在台前是有感染力,做幕后又不那么需要创造力的工作,它就会变成你致命的弱点。”
活了二十五年,袁纯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一个人面前透明得像漂浮在空气中的颗粒,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做任何的掩饰都是徒劳。
“您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袁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聊聊那天的事儿吗?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们不通通气吗?
“没了。慢走,这次我就不送了。”俞一初冷酷地凝视着她呆滞的脸,将简历推了回去。
好残酷的拒绝。连一丝丝幻想和希望都不给她。
袁纯鼓起勇气,轻轻地握住了俞一初的手腕,然后闭上了眼睛。
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
俞一初抬眼,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弧度。
袁纯整个人都石化了。
真想钻进洞里。再也不出来。
“呃…我刚才是还你那天拉我手的恩情…不客气!!”袁纯决定先下手为强,语无伦次、强词夺理,然后火速飞奔出了会议室。
回到家后,袁纯在床上翻来覆去,将被子和床单滚得歪七扭八。
到底在他心目中,她是怎样的废柴,连这种事关两个人命运的大事都不愿意和她商量?
一想起俞一初无情地将简历当面还给了她,她就气得肝疼。
粉色泡沫统统都爆破。
袁纯才不要喜欢他,喜欢他就是找虐。要么大家都说,不要谈职场恋爱呢,这些老生常谈的告诫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
心情越是低落,袁纯越想用暗无天日的努力挨过她的低谷。
一叠又一叠的主持人考试资料,埋过了她的脖颈。下周主持人大赛的笔试,她不太担忧,考试向来是她的长项。
二十多年的学业生涯,不可谓不成功。袁纯早就对漂亮的成绩单习以为常,以致于成绩带给她快乐的阈值越来越高。
可惜,她只学会了把自己变成没有感情的考试机器,却找不到驱动人生的引擎。
其实俞一初也没有做错什么,应该好好反省一下的人是她自己。如此浑浑噩噩,任凭迷茫消耗她的青春,即便再好的机会从天而降,她也是抓不住的。
但在此之前,她要自己弄明白,从事一份职业的意义是什么,而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小纯啊,爸这边认识了个男生,比你大三岁,人在国企工作。要不你俩接触接触?”袁军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
袁纯停下奋笔疾书的姿势。直觉告诉她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
“你从哪儿认识的呀?不会是同事家的孩子吧。”
“你表姐以前做家教,家教小孩儿家的亲戚。”
噢,那一定是个歪瓜裂枣。
袁纯也不想恶意揣测表姐的用意,但上周姑姑刚刚敲过她的微信,对她是一阵贬低:“看看你什么条件,你家那么穷,别想着挑条件好的男人,找着凑乎的赶快嫁了吧。”
说到穷,姑姑没少明里暗里地瞧不起她家。其实妈妈过世前,她家比姑姑家要过得好很多。袁纯拿到美国留学的奖学金时,姑姑和姑父还曾经激烈地反对她花爸爸的养老钱去留学。
“不好意思,追我的男生从中国排到美国,用不着您操心。”袁纯能心平气和地打出这句话,已经是非常克制了。
“追你的男生都只是跟你玩玩,哪个是认真的?”
袁纯被气笑了。
这些令人作呕的话,姑姑怎么不对她的表姐,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合着自家的女儿是块宝,别人家的女儿就可以随意祸害。
她肯定是姑姑和表姐用来给对方卖人情的,顺便恶心她一把。
“不想去。”袁纯头都懒得抬,继续专注于手上的试卷。
“为啥不想去?”袁军凑到她跟前来,悄咪咪地看她写的是什么卷子。
袁纯将卷子合上,扔进抽屉里。
“我这不是还没工作嘛,谁看得上我一无业游民?”袁纯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袁军。
“你不是有主持人那个实习留用岗位吗?确定能留用吗?不是骗你的吧。”袁军焦急地追问她。
袁纯觉得她爸爸总是很没有安全感,上学的时候怕她考不上本科。是的,袁军竟然以为自己的女儿连本科都可能会滑下来。现在呢,一边担心她找不到工作家里蹲,一边怕她嫁不出去。
“爸,我肯定能找到工作的。结婚的事儿,也许对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来说已经是火烧眉毛了,但对我来说,还早。”
“你可是弄错了!男人三四十都还是一枝花,你再过几年就嫁不出去咯。”袁军嗓门大的对门都能听见。
“行行行,我去。”袁纯投降了。
“我和对方父母也会去的,你好好打扮打扮,表现得礼貌点儿啊。”
她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轻易投降的后果,就是她要为自己的不够坚决买单,付出沉重的代价。
袁纯看到那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时,一眼心死。虽然那个男生只比她大了三岁,但要说比她大十岁,她也信。
特别沧桑。
还有一股从淤泥中爬出来的尘土味儿。眼神世故而势利。
是对方要求在双方父母正式会面前,两人先见个面的。
一见面,他就开门见山,对她的家庭情况和收入状况刨根问底。
“听说你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哥大的新闻系怎么样啊?出来能赚多少钱?”
“美国留学大概花了多少?”
“……”
袁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求提前见面,这种话的确在长辈面前不好开口。
但也的确不清楚他为什么就能对一个刚见面,还没熟悉起来的陌生女孩儿说出口。
“我们AA制吧,我不太喜欢花别人的钱。”袁纯一边低着头说,一边把钱微信转给了他。
98块,一分不少。
“不用!下次你请我。”
这男孩子也不是没有优点,至少他自我感觉很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