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第四次进警察局,警察都记住他们的面孔了。
袁纯记完笔录走出监控室时,她的左侧面走来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奶奶,穿得有些寒酸,但是很爱干净的感觉,随身带的布袋都洗褪了色。
“奶奶!您怎么来了?”
刚才还嚣张地跟他们嚷嚷着“我要你们血债血偿”的领头人,一见到那位老人,顿时便蔫了。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上次警察便已和照料这些少年的家长或监护人讲过,如果还有下次,他们便正式向学校通知这个情况,到时候退学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稀罕事。
老太太没有搭理她那不成器的孙子,一言不发地看了袁纯一眼,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袁纯连忙道:“奶奶,受伤的人不是我。”
俞一初如春风般微笑着说:“奶奶,我没事。”
这一唱一和直接把奶奶给整懵圈了。
她还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受害人,态度就好像不是她的孙子打了他,而是他暴打了她孙子一顿。
老太太蹲下来,仔细地看着俞一初的腿,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啊,我那孙子不懂事,整日只会闹事,一点都没有学生的样子!医药费……多少钱?”
话音未落,少年的眼泪掉了下来。
从最亲的人嘴里说出的否定语,比一万句陌生人的贬低都更残酷。况且,最后那一句,老太太问得小心翼翼且卑微。
俞一初知道,不管这个数字努力缩小往三位数上说,还是说出真实的价格,对这个家庭而言,都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不用赔钱,这个是我不小心撞上的。您孙子挺好的,为人仗义,自尊心强,只要把力气用在正事上,终成为可塑之才。”
少年惊讶地抬起眼眸,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俞一初嘴里说出来的。
明明在他动手前,俞一初还鄙夷地说了句,不可救药。
老太太一瞬间老泪纵横,少年上前抱住了他的奶奶,低头道:“谢谢。”
声音轻得像掉了一根针。
但已然足够。
袁纯相信,这少年以后再也不会找他们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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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袁军让袁纯回家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全家宣布。
全家,指的是奶奶家,包括姑姑、大伯、二伯家,还有姥姥家。袁军是个很重情义的父亲,李芯去世后,他一直替李芯赡养姥姥姥爷。
袁纯想,家里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参与,她向来都是袁家的边缘人物,她和姥姥的关系也算不上特别亲近。
临近那个时间点,袁纯仍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跟不喜欢的人吃饭,挺考验她的耐性的。
突然,她看着旁边的俞一初,露出狡黠的笑容。
“俞一初,今晚我家聚会。你来吗?”袁纯轻描淡写地说。
俞一初愣了一下,他之前几次要求见袁纯的爸爸,袁纯都以“有时间再说吧”敷衍了过去。
“终于打算跟你爸摊牌了吗?”
“什么叫摊牌?”
“类似于爱豆向大众承认地下情,以前不想面对的事情,终于下定决心要做了。”
这个比喻带刺,袁纯知道俞一初为自己承受了很多,比如忍耐她的种种逃避和任性。
“我……我不是不想面对,只是,我们俩都还没有顺利度过最后两次危险,我也前途未卜,未来的变数太大,一旦把父母扯进来,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
“……那现在为什么又想说了?”
“因为我认定你了。”
袁纯很少有什么非你不可的选择,她大多时候都过得十分混沌迷茫,甚至随波逐流,事业如此,爱情也如此。直到遇到俞一初,她才第一次有了“我只要这个”的执着。
俞一初笑道:“所以是,以前没有认定?”
“以前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很确定。”
顿了几秒,俞一初的眼睛似鲜红的火焰般燃烧着,“我不能保证未来一定会向我们想要的方向发展,但我可以,守护好我们的现在。”
袁纯心跳停滞了片刻。她想,这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话。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不是假的,俞一初永远不会欺骗她。
“那就走吧!”
袁纯生硬地拉起俞一初的胳膊,俞一初道:“是不是聚会上有你最讨厌的姑姑,所以你这么心急?”
“哪有,我是急着把你介绍给我爸!”
说完,袁纯下意识尴尬地将视线转移向别处。
“袁纯,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会快速增加眨眼的频率。”
袁纯又快速地眨了眨眼。
“我……好吧,我承认,我想让那个说我谁都配不上的人知道,我非但找到了男朋友,男朋友条件还特好,气死她。”
俞一初温柔一笑:“行,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配合你一下。”
袁纯微微一愣,在她印象中,俞一初是不屑于干这些鸡毛蒜皮的幼稚事儿的,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们掐着点抵达了袁纯家。
俞一初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寸步不移。
袁纯早已习惯了,俞一初走哪里都很耀眼,即使在大街上,路人对俞一初的关注都胜于她,何况她没有通知家里,便带了个人回来。
展芸看着俞一初,视线落到他和袁纯十指交叉的手上,颇为厌恶地皱了下鼻。
袁军道:“袁纯,这位是?”
袁纯刚想回答,俞一初便抢答道:“我是她的男朋友,听说今天长辈们都在,便想来见见家长。”
一桌子人表情都很怪异,尤其是姑姑,奶奶和展芸,一副死了人的面孔,脸臭得很。袁纯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杀了奶奶家的全家,这辈子奶奶家才会视她为仇敌,欲踩之而后快。
袁军兴高采烈道:“来来来,快坐下来,我去那边再搬个凳子。”
“叔叔,不用麻烦,我自己搬就好。”
俞一初微笑着拦下袁军忙碌的动作,但当视线触碰到袁纯的姑姑和展芸时,顿时换了副面孔,冷如冰山,透着锋利的疏离。
展芸更不高兴了,冷冷道:“我去上下厕所。”
餐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除了素来不喜欢袁纯的奶奶和姑姑外,大伯和二伯以及他们的老婆孩子,也都和袁军、袁纯不太合得来,只是袁军固有的大家庭观念极重,硬要把缺口对不上的拼图强行凑在一起,伪装出一个其乐融融的假象。
“这是要结婚了啊?”
说话的人是袁纯的大表哥,袁俊。
袁俊,长得是挺俊的,就可惜长了张嘴。他不爱读书,比袁纯大十几岁,年轻时十分败家,到了年纪后家里安排他去当兵,然后给他寻了个事业单位的清闲工作,最后结婚生娃,看起来改邪归正了,但实际上一点都没变。
他和袁纯没什么仇,就是不熟。
俞一初道:“是。”
袁俊嬉皮笑脸道:“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俩的喜酒呀?”
这时,展芸刚从洗手间回来,听见有人说“结婚、喜酒”,差点摔了一跤。
俞一初道:“还没定下日子,不过快了。”
袁纯脸红地看向俞一初,她来之前心里还隐隐不安,现在一切忧虑都烟消云散。
袁玫插嘴道:“在结婚之前,你们俩总得跟家长商量一下吧,合不合适还不一定呢。”
俞一初道:“我名下的房产本溪市大概有十套,北京、上海也有四五套,目前年薪一百万左右,将来薪水还有一定的提升空间,身体健康,独生子。”
俞一初跟机器人读报一样宣布自己的硬性条件,在场所有人全部都愣住了,只有袁俊带有一丝玩味地笑了。他笑的是袁玫,想给袁纯难堪,自己却被扇了响亮的一耳光。
“表妹攀上高枝咯,不知道展芸妹妹啥时候能把自己嫁出去呀?”袁俊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欠揍地挑衅道。
袁纯不服道:“什么攀上高枝,我自己就是高枝。”
袁军及时地附和道:“我今天是要宣布,我们家纯纯在电视台主持人大赛里夺冠了,以后就是主持人了!”
这个展芸自然知道,她上网。这几天袁纯的风刮得很猛,就算她不想看,但热搜尾处的那个“爆”字,还是能让她哆嗦着手点开。
袁俊不太清楚,他两耳不闻天下事,更不看微博,二表哥袁宇听说过这件事,但他不和别人作比较,为人沉默寡言,知道后和知道前的心态毫无变化,也不会主动向他人提起。
二伯母道:“恭喜,袁纯真有出息,从上学的时候,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现在事业和爱情双丰收,真挺好的。”
二伯母和二表哥袁宇与世无争,生活得很平凡,但承蒙上天眷顾,袁宇虽然资质平庸,家境也普通,但工作后,小日子比展芸、袁俊过得都要好。
大伯母道:“哟,这么厉害。我记得袁纯和展芸条件差不多吧,展芸没读研究生,比袁纯早工作两年,没想到现在袁纯比展芸还要厉害,果然读了硕士就是不一样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