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鹅宴上齐的时候,三人重新退回了包房里。
香气袭来,鱼禾的味蕾立马被激活了,大步流星率先落座。尉迟凡的软椅刚落稳,忽然想起了上次意外晕血的遭遇,赶紧嘱咐小厮道:“去,快去跟小二说一声,那个本店特饮就不必送了,一盅都不要。”
小厮不敢怠慢,拔腿跑了出去。
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三个人,尉迟凡提起筷子往对面一瞧。好家伙,那鱼禾已经挽起袖子造开了。
“好吃,这鹅腿腌得实在入味。”鱼禾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冲右侧的乔霖说:“霖儿,你吃那个鹅肝,鹅肝记得吧?”
乔霖见他满嘴是油,有意提醒,凡公子在场呢,注意形象。奈何,桌子太大,只坐了他们三个人,她无论是胳膊还是腿,都够不着她。而鱼禾吃得尽兴,也没闲暇去看乔霖的表情。
尉迟凡的筷子始终僵在半空,最后什么也没夹,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先生这是,早上没吃饭?”
鱼禾抬头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
“吃了啊。我就是爱吃鹅,怎么,公子不好这口吗?”
尉迟凡一噎,尴尬地笑笑。
“好,也好的。不过倒没先生这样好,爱吃你就多吃点,吃饱了头脑活泛。”
“对了,你这样一说,咱们借着刚刚的话题聊。我认真讲,公子慢慢听,慢慢消化。就是这个书改戏,真是个好方法。公子若是能把这一块做好,又会开辟出大雍著作运行的先河!”
尉迟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先生想的远,若有更细致的方法,在下愿闻其详。”
鱼禾吐了鹅腿的骨头,又夹一个鹅头,啃了一口,继续道,“公子授权其合作方书改戏时,不妨尝试买断戏和分账戏两种模式。买断的意思就是,一次性收取特许权使用费,此后不论是对方戏火与不火,都与我们没有关系。分账呢,相当于三方合作,对方可暂不付钱,或者付少部分钱,然后把戏本改出来,把戏搬上台,我们三方依戏班后续收入分账。”
“听起来可行。其实尉迟家产业里有戏园的,只不过一直是家父亲理,我没怎么插手过。先生所说的分账戏,不如就从我家的戏园尝试吧。”
“可以,你们自己家的戏班,戏文和戏的质量,都容易把控一些。”鱼禾边吃边应。
忽然,他一抬头,郑重地看向尉迟凡。“但是契约你得单独给我写,咱们原来的契书上可没有这一条。”
尉迟凡苦笑道:“先生还怕我赖账不成?行,就依先生,单签。”
“公子爽快。你们俩快吃啊,别光我一个人吃,这么大一桌子,呆会儿要凉了。”说着,她欠起身子往乔霖碗里送了一块鹅胗。“霖姐……儿。”险些吐露嘴,幸好舌头及时往后一卷,把“姐”的音拖进了“儿”里。
乔霖急出了一手心的汗。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贪吃,一吃高兴了就容易松懈,这样下去,极容易露出马脚。
而此刻,握着筷子始终在蜻蜓点水的尉迟凡,脑子正在飞速运转。事因面前这满桌子的鹅骨头,他可不是第一次见,且上一次霖姑娘也在场……
难道这样巧?霖姑娘身边的人,都爱吃鹅?
这会儿,他望着对面站起身来的鱼禾,更加出了神。他那纤细的腰肢,比个女子也不粗。而这身高……尉迟凡匆匆在脑中过着,那日在这里,与乔霖比肩女子的身形……他的眸光倏然一闪!这俩人的身形,分明大差不差。且那日,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女子眼熟,难道?难道!
尉迟凡心头一紧,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掉落在桌子上。
鱼禾僵在刚刚的动作上,侧头朝他看去,只见尉迟凡微张着口,脸色煞白煞白。
“尉迟兄,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我可能,可能是出来的比较久了,过了伤口该上药的时辰,有些疼。”尉迟凡胡乱敷衍了一句,心中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先生,既然凡公子不舒服,不如我们今日就散了吧。我看,你也该吃饱了。”乔霖站起来,拼命冲鱼禾使了个眼色。
鱼禾看看她,又看看桌子上剩了大半的全鹅宴,好似有些犹豫。
尉迟凡却在这时,试探性地开了口。
“霖姑娘,我记得你有位漹京旧友,也很爱吃鹅。食量我瞧着和先生也不相上下。先生可识得她?不若,下次仍是我做东,你约上你的那位朋友,咱们四人再来这香四季吃全鹅宴怎么样?也免得,你我二人食量不济,扫了先生的兴致。”
啊?!乔霖呆滞地望向尉迟凡,心口扑扑乱跳,遭了,怕什么来什么,凡公子该不会真的起了疑心吧?
幸好,尉迟凡话虽然是对她说,眼睛却并没有在她的身上,而是定定地锁着鱼禾。
鱼禾已然满头黑线,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怎么能吃起来就得意忘形呢?!竟把上次穿女装来,差点在尉迟凡面前露出马脚一事忘得死死的!
“哈,哈哈。”尬笑两声后,鱼禾定了定心神,开始胡诌。“看来凡公子当真是未近女色之人,霖儿的蜜友怎会带来与我瞧?女人心,海底针,防火防盗防闺蜜,这话你是没听过吧?这你可得听听我的经验之谈,将来公子若是遇上两情相悦的女子,切记切记不要跟她的闺中蜜友往来过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无论是你们之间,还是她们密友之间出了嫌隙,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尉迟凡并不接话,只直勾勾地望着他,就好像静静地看她表演一般。直看得鱼禾汗毛林立,如站针毡,除了尬笑,只剩尬笑。
半晌,尉迟凡才悠悠开口。
“既如此,就依先生吧。看来这情爱之事,真是麻烦呢,可不比做生意磊落。”
“嗨,各有各的好嘛。既然公子乏了,咱们这就散了吧,公子快些回家上药,早日康复。”鱼禾见好就收,冲门外高喊一声,“来人啊!凡公子要回家啦。”
门口几名小厮推门而入,快步走上前来,轻手立脚抬起尉迟凡的软椅。尉迟凡身居高处,垂眸看向鱼禾。
“在下这便回去草拟先生说所的特许权使用契书。也请先生收心敛性,不要懈怠,尽快完成新作。”他又轻轻瞥了一眼乔霖,若有若无般言道,“先生若二次负我,在下也恐一不留神将姑娘之错泄露出去。”
鱼禾自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威胁,奈何游走在露馅边缘,她实在也不敢造次,只好又一次陪了几声干笑,冲对方一拱手。
“公子放心,鱼禾不是不讲信誉之人。”
目送着尉迟凡懒洋洋被小厮抬了出去。她如释重负般往椅子上一瘫。
乔霖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柔声嗔怪道:“你啊,一吃起来就啥都忘了。我一瞧那凡公子的眼神,心里就打鼓。”
鱼禾咕咚咕咚饮尽,才觉冒火的喉咙稍稍降了几分躁,看了一眼霖姐姐,而后虚脱般合上眼睛,往椅背上靠了靠,仔仔细细复盘着今日的细节。
忽然,她睁开眼冲乔霖调皮一笑。
“霖姐姐莫慌,就算那小子怀疑我的男子身份,最多也就是怀疑我们两的关系非正常情侣而已。他怎么也是联想不到,我才是苏婉。那怕他什么?我就是女的又怎么样?耽误他挣钱还是咋的?那小子是个聪明人,我猜就是确定我是女子,也会装聋作哑,继续让我给摇钱。所以放心吧,没大事。”
乔霖默默听着,没言语。婉儿分析的确实没错,可她总觉得尉迟凡看她的眼神里,夹杂着很多情绪,就十分的复杂……
“哎呀,霖姐姐别想了,我们也回家!”鱼禾站起身,手往乔霖的肩上一搭,又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菜,“啧啧,白瞎了这些菜。”
彼时,端坐在软椅上,摇摇曳曳去往驸马府的尉迟凡,心中的乱麻丝毫没有松解,与鱼禾的每一场过招,像回放一样在眼前盘旋。
那一次,在赵记华衣,他的手弗一碰到他的手,他就迅速抽了出去……他无意中提到一句他的身段穿那瑛瑛装也能好看,她立马就变了脸……还有,他的书,把女子的心境刻画得细腻传神,是他从未在旁的作者身上见过的……而那日带着面纱的女子,遇见自己如临大敌,一句话都不敢说……
难道,他鱼禾——真是个女的?当尉迟凡脑中第五次闪出这句拷问,他仍是不由地一凛。难怪,他近来总觉得对他的感复杂地难以言说,甚至稍稍一想,他都会觉得自己龌龊……难怪,看到他抱着霖姑娘在夜幕下转圈,就像身子被抽空了一样难过……难不成,他本就是个女的,而他尉迟凡喜欢上了她?
心口剧烈抽动了一下,尉迟凡下意识按住了它。怎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反应?
纷纷嚷嚷的街面上,纷纷嚷嚷的人群,尉迟凡失聪一般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可紧跟着,他又一次冒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他若是个女的,那她和霖姑娘,也就是苏婉,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难道她们是……!尉迟凡又一次犹如电击,石化在半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