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眸子越聚越狭长,尉迟凡忽然冲富贵吩咐道:“看来今日这筹备工作做得远远不够,这个距离对于先生来说实在过于简单了些,恐不能令他尽兴。你去把红壶向外摆至最远处。”
啊?富贵愣愣地望向尉迟凡,有些没跟上少爷思路。
尉迟凡一使眼色,催促道:“去啊!”
“啊,是。”富贵这才确认自己没听错,调转身子,撒开腿冲了出去。
尉迟凡故作镇定的看向鱼禾。
“过去只知先生功夫了得,真想不到投掷水准竟然这样高。想来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先生用过什么武器呢,敢问先生用什么趁手?日后在下也好留意些,遇到上乘货,必为先生留下。”
鱼禾看看他,鼻孔朝上,傲气十足。
“公子不必费心,京城治安这般好,何许武器?保护霖儿和自个儿,一把折扇足以。”
尉迟凡见她不接招,也不好冒进。恰好这时,富贵已经跑到了位置,冲这边喊话道:“少爷,摆这里可以吗?”
尉迟凡回眸一瞧,富贵手里拿着两只红壶,比原来的位置远了差不多三四米。
“再往后!这点难度,对先生毫无挑战。”
富贵接连后退好几次,皆是不能令尉迟凡满意。最后,他干脆冲他喊:“直接退到退无可退!“
富贵往后方一瞧,目瞪口呆,再往远就是另一片林子了,少爷这是让他贴着林边放?是不是点太远了些?算了,主子咋说就咋办。
富贵一番折腾回来,俨然在大冬天里出了一头汗,气喘吁吁。
乔霖有些可怜他,想递给他一方帕子,又想到自己为女子不合适,于是冲鱼禾开口。“先生,借你帕子一用。”
鱼禾望了她一眼,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拿出帕子直接递给了富贵。
“辛苦了,小心着凉。”乔霖柔声提醒。
富贵受宠若惊,赶忙道谢,心里暗自吐槽,也不知少爷到底是想折腾谁。
而尉迟凡此刻,全然无心理会他,正眸光灼灼地盯着鱼禾。
“先生,这个距离可以吗?”
鱼禾瞄了一眼,没有一丝畏难,话锋一转。“不如你们先投,我过会儿再投,让富贵歇息一会儿。”
尉迟凡瞄了一眼远处,倒也在理,那壶身已经影影倬倬瞧不太清了,矢投过去,中与未中便更加看不清,需得人跑过去才能辨认。他终于撇向了富贵,后者可怜巴巴地回望他,一副“少爷,你饶我一命”的乞求样。
“也好,那先生稍作休息,霖姑娘先请。”
富贵暗松一口气,赶紧请鱼禾坐下,格外殷勤地为他奉茶。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这鱼禾先生竟是个面冷心善的主。
前方,尉迟凡和乔霖并排而立,各持一矢,同时掷出。
尉迟凡的矢勉强落在比上一次稍远的壶中。而乔霖的那一矢,竟然擦着壶身倒在了地上。
乔霖脸一红,害羞一笑。“让公子见笑了,上一次已然使出了全力。”
尉迟凡心头疑团又重一重,面上却并未显现出来,热络地于箭壶中拾起一只绿矢递与她。
“无妨。,这东西总归是熟能生巧。不瞒你说,我昨日先来了一次,偷偷练了一下午。姑娘再试试。”
乔霖不疑有他,也不好驳了东道主的热情,接过他递过来的箭,牟足力气又试了一次,结果却更差劲儿了,连壶身都没摸着。
……
在乔霖连投十矢,仅仅中了两次以后,鱼禾终究坐不住了,起身走了过去,于身后握住了乔霖的手腕。
乔霖脸色微红地回眸,鱼禾回以一抹鼓励,在其耳畔轻声言道:“看前方,有我呢。”
“咻”的一声,绿光飞出,矢落壶心。
尉迟凡鼓动双掌。“先生好生厉害。”
鱼禾松开乔霖,宠溺言道:“你去歇歇吧,这事你不擅长,看我的。”
乔霖微微颔首,冲尉迟凡一施礼。
“对不住凡公子,霖儿臂力不足,辜负了公子美意。”
“霖姑娘严重了,不过是个游戏。”
乔霖退至后方石桌前坐下,预感到婉儿要发挥真正的本领了。
前方,鱼禾的第一矢已经飞将出去。尉迟凡紧紧盯着那一束红,只见它远远射出,落在树林前。但因为实在太远了,并不能瞧准究竟中与没中。
富贵十分识趣,拔腿就要跑,却被鱼禾横臂拦住了。
“不急,等结束一起看。”
富贵下意识去瞧少爷的意识,尉迟凡冲他点点头,富贵会意退下。
鱼禾一鼓作气,一矢接一矢投出去。尉迟凡只觉得,前矢还没落地,后矢已经飞了起来,好似半空中形成一片矢雨。
富贵更是张大了嘴巴,一动不能动。
这时,鱼禾忽然冲尉迟凡说:“该是投满了。这一矢,附赠。”话毕,矢已出手,直奔前方。
“好了,你可以去瞧了。”冲富贵丢下一句,她转身向后,来到乔霖身旁坐下,端起茶盏自斟自饮起来。
尉迟凡定在原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着富贵喊话结果。
“少爷!全中了!全中了!”
什么?全中?尉迟凡心口狂颤,克制不住内心的震撼,抬腿向富贵那方跑去。结果,当他气喘吁吁到了位置后,心跳更快了,只见那最后一只矢,牢牢扎在一颗杨树的树干上,只留矢羽在外。
这……百步穿杨?尉迟凡难以置信地走上前,伸手去拔那只矢,使出大把力气才将出拔出。
“少爷,这也太厉害了吧?这矢可未开刃啊!”
尉迟凡白了他一样,一副“用你说?我知道!”的表情。
这方,鱼禾慢悠悠喝茶,好似完全没瞧见那俩人的反应一般。乔霖也没什么惊讶,她早知这点距离全然难不住她。
“凡公子又要伤心喽,特意攒了个局,想要在你面前露一手,却不想反而狠狠被你虐了。”
鱼禾面无表情地回道:“这就叫不自量力。”
但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满意的。连日来,她犹如石头压身的情绪无处发泄,精神没有一刻松弛过。但刚刚这一通展示,到好似松快了不少。这段时间来,她自己的脸色有多冷,她自己是有数的。那小子始终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她也是有数的。今日这投壶局,显然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彼时,尉迟凡和富贵已经跑了回来。
“先生,在下叹服。”尉迟凡拱手赞道,“刚刚那番矢雨,就算是面对千军万,也能压得他们节节退败。尉迟凡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这话莫名戳中了鱼禾的心窝子。她做梦都想去战场,平了西秦那群兔崽子,只可惜爷爷不肯让她同去。思及此,鱼禾的眼尾竟不自知地红了一片。
乔霖见状,赶紧出声。
“想来我祖父在战场上的威力,定会叫敌军威风丧胆,不日便能凯旋。”
鱼禾立即意思到自己失态了。
“霖儿所言甚是。和苏老将军的苏家枪比起来,我这点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相信苏家枪一出,凉州立平。”
尉迟凡也复议道:“苏老将军乃我大雍战神,战神一出,必当护我边境安宁。”
恰在这时,沉鱼室的小厮慌慌张张从他们身后的森林里跑了出来。
“大!”一个字刚吐出来,他立即反映过来,还有外人在场,于是生生吞了回去,碎步来到鱼禾跟前,虚握手掌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鱼禾的脸色霎时铁青一片,站起身来,边拉乔霖的衣袖,边冲尉迟凡说:“抱歉,家中有事,先走一步。”而后,拉起乔霖就开跑。
未等尉迟凡反映上来,那主仆三人已经没入森林,没了踪影。尉迟凡呆滞地立在原地,心口突突乱跳,能是出了什么事,令她这么急?
“少爷,咱们,走吗?”富贵不知所措。
“追!”尉迟凡这才意识到该干啥。
然而,当他们追出林子时,却只见小厮一人坐在马车外,鱼禾、乔霖和马全都不见了。见到他们,小厮两眼放光地看过来。
尉迟凡当即猜到了情况。“你家先生卸了马,带着霖姑娘先走了?”
小厮点头如捣蒜,瑟缩着身子来到尉迟凡近前,讨好道:“先生嫌驾车慢。他说,他说,请凡公子把小的捎回沉鱼室去。不知……公子方便吗?”
“自然。上车吧。”尉迟凡转身,先上了马车。
小厮跟着富贵一同坐在了车板上,却不想尉迟凡掀开帘子,冲他言道:“你是客,进来坐。”
小厮惶恐,赶紧摇头摆手。富贵却白了他一眼,“让你进去就进去,别假假咕咕的。”他自然猜到,少爷是想要打听鱼禾先生。
那小厮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无法在抗拒,遂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车里。
“你家先生……”
“公子,你行行好,饶小的一命吧!我家先生嘱咐小的,胆敢透露一个字,定会要了我的命。”
尉迟凡万没料到,他的话才一出口,那小厮竟噗通跪倒在地,吓得浑身哆嗦。
“他这样说的?”尉迟凡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是!他非常严肃认真地说的。求求您公子,您是好人,小的知道。可我家先生的脾气,您想必也是知道的!”少年仍在不住地磕头,只恨自己倒霉,自己怎么就无意撞到了这么多秘密……
尉迟凡当然清楚鱼禾的脾气,怎好再为难他,只好无奈作罢。
前方,马蹄翻飞,鱼禾二人已经进了城,半个时辰后到了苏家。鱼禾率先翻身下马,由管家已经迎了出来,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怔愣大小姐的一身男装。
“大小姐,您可回来了!老爷,老爷怕是……”
她一摆手,厉声言道:“爷爷不会有事。信使在哪?”
由叔赶紧止住哭腔,应道:“书房等您。”
苏婉大步朝书房而去。由管家长叹一声,仰天期盼,将军吉人天相,化险为夷……
今日,凉州忽然传来噩耗,苏老将军战前重伤,昏迷不醒,恐回天无术。可彼时,大小姐和少夫人全都不在,他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去哪找。幸好常给小姐办差的李三在家,这才找到了人。
客房内,苏婉一入内,那传信的士兵立即起身迎了过来,可看到竟是个男人,旋即顿住了。
“我是苏婉。”她立即看懂了对方的反应,赶紧用正常的声线表明身份。
“属下参见大小姐!”士兵跪地参拜。
苏婉一把扶起他:“不必多礼,快告诉我爷爷怎么样?”
“将军他,将军他……”
“快说!”
“被敌军炸药所伤,小的走时已经昏迷一天一夜。”
苏婉瞳孔倏然放大,掌下一用力,指腹捏进对方的肉里而不自知。
那士兵也顾不上疼,忍着泪对苏婉说:“将军昏迷前要小的传话给大小姐。苏家枪万不能失传,若苏门后人无可塑之才,就请大小姐代入婆家,若两方均不成器,哪怕是寻一外姓英才,也要将枪法传下去,但要求只有一个,苏家枪传人,必须上战场,保家卫国。”
闻及此,苏婉眼底猩红骇人,牙关咬得直响。
“爷爷说得对,苏家枪传人怎能不上战场?我也是苏家枪传人,这战场我上定了!”她手一松,放开了对方,转身头也不回的出门房门。
“大小姐,大小姐……将军他说的,说的不是你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因那人的背影实在太决绝……